笔趣阁 > 他从烽烟中走来 > 389.时穷节见(1)

389.时穷节见(1)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24.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空袭警报和日军的飞机轰炸是重庆居民所面临的日常之一。日军占领武汉之后,发布宣言,表示实施“由空中入侵对敌军战略中枢加以攻击同时进行空中歼灭战”的战略,开始了对作为战时首都的重庆的战略轰炸。

    日军的飞机从武汉起飞,数十个班次周而复始的轰炸重庆。日军轰炸机携带常规炸弹之后,还有大量使用燃烧弹。燃烧弹很容易造成大火,造成大规模平民伤亡和经济损失。

    每隔几天,甚至频繁的时候天天都有空袭警报响起,都有飞机轰炸,都会造成人员伤亡。不是战争那种山河血色的伤亡,但是,刺耳的空袭警报和爆炸声打击人们的心理,这也是日军所期望的那样,来击垮一个民族抵抗的意志。

    然而,民众的意志非但没有被击垮,而且愈发坚强。

    在群山环绕,风景如画的山城,天南海北而来的人,努力的恢复着如常的生活,学习,工作。内迁的工厂在四川,云南,贵州纷纷恢复生产。经历过一场场惨战的国民军也整顿军务,逐步恢复战斗力。经历了重击,经历磨难的民族,没有被击垮,便心存希望的火苗,努力的生活,是最哀戚又最坚韧生活。

    民众是坚忍的,然而,他们的领袖出现了动摇。

    日军在一方面努力的无力进攻的同时,也开始招徕诱降国民政府的高官。在广袤的华夏大地,他们亦知道难以维系长久的占领;于是,他们选择了扶植伪政府。

    二十七年的十二月,王晨等人自重庆出逃,辗转至越南河内,又返回武汉,在武汉建立伪政府。作为国民政府的高官,王晨的做法,对国民政府的打击是很大的。在王晨之后,陆续有数名高官出逃,国民政府一时间愁云惨淡。

    侦察社在这时候又被委以重任,调查官员,之前与王晨等人过从甚密的人,都被严加调查,更多的人被牵连其中,一时间有些风声鹤唳。

    非国民政府嫡系的部队自然也是被调查的对象,而这些人中,又因为各种原因有所分化。如凌晨这种,部队与国民军部队整军之后一并作战,又经历了惨战将领,其实早已不是军阀割据时代具有实权的统军将领;其所率的第四集团军的部队,在整军之后,也早不是地方军部队,第五战区的桂系部队也与之相似,这些将领和部队并未遭受更大的冲击;略是不同的是,仍具备着一定整齐的实力的部队的确出现了问题,继而,又开始着愈演愈烈的趋势。

    东北军与西北军首当其冲。

    因为西安兵谏事件,东北军与西北军在国民政府中受打压最为严重。云清被软禁之后,东北军在国民军中待遇一落千丈,之后,又经历哗变,更是一直被打压;二十六年底,程云阳自海外回国,要求抗日,却旋即被江文凯逮捕,西北军的将领也一并被打压。虽然在之前的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中,东北军、西北军也前赴后继共赴国难,却终究并没有得到信任。及至战事稍缓,国民军陆续有两支部队哗变,投敌叛国,引发了更大的危机。东北军老帅唐淮被委以重任,去整顿原东北军部队,然而,一来是哗变已起为时已晚,二来,唐淮因为对云清被软禁事宜不满,拒绝就任国民政府的职位。

    受此牵连,凌寒也被侦察社再度调查。

    讯问反反复复,没玩没了一般。凌寒被要求暂停工作,在重庆侦察社配合调查。调查持续了一天一夜,凌寒早已经是困倦不行,却被如审讯犯人一般的审问。

    及至晚上十一点左右,凌寒便向侦察社的人提出了抗议。

    “我仍旧是国民政府的军官,有国民政府签发的委任状,委任还有效。因为特定的事由,为了政府与军事的安全,可以配合调查,也应当配合你们的工作。可是,这不是你们抖威风的时候,你们应该就事论事的调查,而不是这样为难我,制造困难。我现在形同被你们扣押,而且还是疲劳审讯,你们这样不是太过分了吗?”

    “上峰的要求,希望您配合。”得到的回复很是官方。

    除了没有被刑讯逼供,凌寒觉得自己身处其中,俨然是他们眼中的犯人。饶是如此,凌寒依旧配合的做一次又一次的笔录,回答各种刁钻的问题。关于在东北军的旧事,他与云清的关系,与东北军旧部的关系,甚至,还被问及与日本人的关系。尽管这种做法很是苛责,这些问题刁钻繁琐,甚至有些问题,匪夷所思,让凌寒有被污蔑被侮辱的感受,但是,凌寒依旧是忍耐着,配合着。在同仇敌忾的时候,凌寒愿意隐忍。

    天将明未明的时候,一夜未睡的凌寒困倦至极。

    说话说的口干舌燥,从与云清的结识,说到东北易帜,说到西安,说到在林熙宁家的最后一见。凡此种种,这些在当年审讯云清时候,凌寒被问及数遍的问题,又一次次的提及,凌寒只能一遍遍的回答,筋疲力尽。及至说起近期与东北军的交接,凌寒一一的陈述着,按照他们的要求,事无巨细,不厌其烦。

    “你没有什么别的可说的了吗?你和章云清的交往,就没有别的什么私密的不为人知的事情?”

    凌寒摇摇头:“没有了,这句话你们都问了很多遍了。我能想到的都说了。再说,云清的事情,又与东北军将领叛变有什么关系?”

    凌寒拿起手边的水杯,他喉咙里冒烟,声音都是嘶哑的,可是半夜之后就没有人倒水。

    “我能不能喝杯水?”

    “壶里没水了……我问您几个问题,您照实说了,您就可以回去了。您也不必为难,我们也不为难。”

    讯问的人道,对面的人与凌寒相若的年龄,可是,目光却闪烁着,有着不一样的阴森。

    凌寒觉得无望,而且可笑:

    “你反反复复的问一样的问题,问了好几遍,我都说了……”

    “可是,您并没有坦诚……二十六年夏,沐队长在笕桥就职,曾经去过宁波,之后,章夫人出国,郑小姐去了宁波,然而,郑小姐与章先生的孩子却不见了。这件事情不应该与沐队长没有关系吧?”

    对面的人委婉的问着,言语缓缓。

    一晚上,面对对面的人轮流的问询,凌寒不必想也知道,他们必然是有所图谋的。疲劳审讯,在被讯问的人疲累至极的时候,取得突破,这个是询问的常识。只是凌寒却没有想到,到最后只是拿这些来问。

    凌寒虽然是疲惫,然而军人出身,他的意志还是很坚定的,远到不了意识模糊的时候,只是,这些事情也远不比大费周折。

    “是,我见过章夫人叶青岚,是我鼓励她去美国治疗的。章先生与郑小姐的孩子,我委托人送到美国,交给被人收养的。只是,这是我和云清的私谊,与东北军他人无赦,更与现在发生的事情无赦。”凌寒坦坦荡荡的说道。

    “您怎么见到的叶青岚?你怎么联系到还在关押中的她?”

    “去问你们的社长戴秋风先生吧……如果不是戴先生同意,我不可能跟章太太传递消息。”凌寒气苦,也没有什么好语气跟他们说话。

    “我们需要从您这里得到确切的消息,您才能离开这里的。”对方好整以暇。

    凌寒冷笑,又最后无奈的摇摇头:

    “说这些也无甚关系,是林熙宁林外长与云清始终保持通讯,他得知章夫人的病情,希望我去劝劝她的。也是我去见郑小姐,告诉她目前的情况,她选择去照顾云清的。这些,都是个人的私谊,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却也不必对人说。”

    “那么,章先生和郑小姐的孩子呢?”

    “你们问的与事情无关,我拒绝回答。这是云清的私事儿,跟东北军的将领何去何从没有关系。而且,出于对孩子安全的考虑,我也绝对不可能说的。”凌寒正色道。

    “你收养章云清的孩子,招徕人心……章云清亲信的旧部对你很是尊重,可是,是东北军的军人投敌,你难道一无所知,你有没有在其中有什么影响?”

    图穷匕首见,对面的人恶狠狠。

    凌寒只觉得非常可笑,这样的事情,都可以联系在一起?可是,冷言嘲讽并没有什么价值,凌寒握着拳,叹气:

    “我在东北军的确有很多的故旧,不过这一年多转战南北,很多人都失去了联系。也的确有人相交甚密,不过也不存在其他不当的关系,做有违国家大义的事情……至于说投敌的几个人,我与他们交往不多,也并不熟悉。他们的所作所为,我一无所知,更不可有什么影响。二十六年,我调入笕桥航校,作为航校教导队的飞行员,我在空军出生入死,及至后来辗转入武汉行营,再至重庆,也始终殚精竭虑,奋勇抗战,我自问没有任何不妥当的行为。”

    熬了一日一夜,耐着性子去陈述自己的清白,这对凌寒自然很是煎熬,也让他觉得非常的可笑。然而,他还是克制着自己。疲惫,困倦、口渴让他觉得难受,然而,更难受的是在这样的局势下,自己人还是不停的攻讦。

    “你拿什么证明呢?”对面的人淡淡的问道。

    凌寒终于是忍不住的笑了。

    江文凯和戴秋凤所谓的亲信,值得信赖的侦查社就是这个德行,实在令他瞠目结舌。谁能证明一件事情并没有发生过呢?凌寒除了笑,也毫无办法。

    “沐参谋,您知道,为什么我们要留您这么久么?您是优秀的军人,有着很沉着冷静的意识和坚定的意志,我们这么问,也不足以让您有什么动摇,一直留您说话,是我们还没有想好怎么样的办法,来处理您的事情。”

    询问的人,依旧和缓和委婉。

    他这番话,倒是教凌寒多几分注意。或许,不该是看轻他——他其实是有打算有心机有估量的。凌寒看得出他的试探,斟酌和小心谨慎的决断着什么……

    毕竟不是审讯犯人,凌寒也自信他们不敢有什么过激的手段,凌寒不回答,只冷冷的看着,并不着急的询问什么。

    果然,侦查社的人还是放弃了。

    “我们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我们还是应该与您合作,如果您是清白的,我们也是很庆幸的……之所以会怀疑您与东北军投敌事件的关系,不是因为您一贯的行为。在很多民众眼中,您是空军的英雄,在上峰长官们的眼中,您是很得力的参谋青年将军,本来,这些事情应该与您无涉才对。只是,沐参谋,您一定还记得,您从上海侦查社带走的一个女人……”

    “绿萝。当夜,我妻子送她去医院,不几天,她就去世了。”

    提到那个名字,凌寒的心里就陡然一痛。他强自做平静,说道。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情,都是在侦察社的眼睛底下发生的。

    “横山绿子。”

    “她在日本生活过,可能有日本名字,我不清楚。”凌寒道。

    凌寒不愿意解释绿萝的过往,曾经发生的事情,哪怕是大哥的逼迫,他都一字不曾说起。凌寒知道,绿萝身后所有的不堪,不能为人所知的往事,也知道,那些事情瞒不过人,如果是有心人,会调查出来很多见不得光的阴暗。但是,所有的事情,一个字都不会从凌寒的嘴里说出来。

    “她有日本名字,也有姓。姓横山,你知道为什么吧?”

    “不知道。”凌寒道,目光深邃悠远。

    二十四年,热河兵败,云清出国。绿萝突然在码头刺杀云清未果被捕。尽管因为绿萝仓促的去世,不了了之。但是,凌寒也知道他们会去调查的。凌寒并不意外他们会调查出些什么事情,而这些,事实上,也的确凌寒并不是很清楚的。

    “她是你的恋人,你会不清楚这些?你不知道她曾经受雇于日本人刺杀章云清,不知道她是日本间谍?”

    凌寒沉默,没有任何的回应。

    “绿萝原名佟佳莹,是北平落魄的一个八旗人家的女儿,家里很是窘迫。她八岁就被人卖到了窑子里,做雏妓。后来,日本特务头子横山至的部下买了一批雏妓送到了日本训练。绿萝表现最优秀,熬过了死亡率十之七八的训练,成为一名优秀的间谍。横山至很喜欢她,还教她跟着他姓横山……”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凌寒,凌寒沉默着,并没有过分的表情。

    绿萝曾经断断续续的说起过一些日本的生活,凌寒知道绿萝是被日本军部的人控制的间谍,为他们做事。但是,从来绿萝说的很简单,她所经历生活的具体的情况,绿萝不说,凌寒也的确不知道。

    不过,凌寒确信,绿萝并没有真的为日本人做过违背良心的事情。绿萝身世堪怜,身份复杂,在人前,她常常是虚伪逢迎,假话真话都是说的滴水不漏。但是,凌寒知道那些郑重的事情,绿萝从没有欺骗过他,也没有做错。

    凌寒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沉默的听着,脸色沉如水,很严肃,却教人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她们这一批间谍,被派到美国红灯区的酒吧做陪酒的舞女,长长见识,训练她们求生的能力。绿萝的表现应该是很好的。几年之后,她回到了北平,开舞厅。她当时应该是多面间谍,受雇于好几家军阀,收钱办事儿,多是打听消息。因为你们认识,后来她还一直被你安排保护。”

    “在你们恩爱的时候,她曾经回过日本,后来再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结婚了。她去上海生活,跟着蓝帮的蓝玉堂做生意,还曾与你的大姐合伙做生意。后来,你把她带到了秦皇岛,你们以夫妻的名义生活过。不知道你们因为什么分开了,她一直销声匿迹。一直到她再出现是在上海刺杀章云清。一周之后,她死于上海租借地的一家医院,你的太太将委托人把她埋葬了。您的太太特别的谨慎,未收殓之前,还曾经告知侦察社,教侦察社确认绿萝的死亡。”

    “您太太的做法,明显是知道绿萝是一个可能给您和您的家庭带来麻烦的危险人物的……我想,她也不明白,和我们所有人一样,不明白您是真的会爱上一个……妓ji女……”

    那个人看着一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他似乎是挑挑拣拣的念着,念完,抬眼看凌寒:

    “我说的对么?”

    凌寒不动声色,眼中却是越来越冰冷,犹如寒潭:

    “绿萝是我爱过的人,我不否认我们很相熟很亲密,的确,我曾经保护过她,也曾经跟她一起生活。我确信她从来没有做过投递叛国的事情,哪怕是受制于人,她也没有出卖过谁。至于其他的,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也不会多说。我没办法证明我们没做过的事情……”

    “你这样的解释,是不是太过苍白无力了?没有任何原因,前途光明的青年军官会爱上一个舞女,离家出走跟她一起生活?这不可信。”

    “事实就是如此。雇佣她的人,我一无所知。你信也罢,不信也罢,真相就是这样。我不会再解释了。”

    凌寒道,靠在椅子上。他知道这一时半会儿,他出不去的。这个事情也绝对很难善了,但是,凌寒也不想再说一句话了。

    他爱她,不需要谁相信。他知道,她的人生是在怎么样的荒芜和狼藉中开出一朵惊艳的花。

    “那么巧,您爱上一个身份低微的人,不只是身份低微,还是声名狼藉的雏妓,人尽可夫的妓ji女;那么巧,您爱的人,还偏偏是日本特务。您明知道她是日本特务,还跟她交往,您怎么让我们相信,您是不是心怀叵测?”

    言语如刀,一下下的刺痛着凌寒的心脏。这些话,是质疑,更是侮辱。凌寒当然可以争辩可以反驳甚至怒斥他们,可是,凌寒咬紧了牙关,一字不说。他不会做任何的解释和辩白。

    讯问陷入了僵局。因为凌寒的沉默,讯问成为一个人的独角戏,也变得毫无意义。

    讯问的人离开了询问室,而凌寒依旧被关在这里。

    天青色,金星闪闪,又是一日。凌寒知道,自己距离出去还是遥遥无期。

    询问室只有一把椅子,凌寒已经是坐了一日一夜,早已经是浑身酸痛。但是凌寒还是开始眯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会儿。

    他自觉俯仰无愧于人,却也知道不会被人理解;他不愿意多解释一句,更觉得无可说的。关于绿萝带来的一切,凌寒宁愿独自忍受着,亦不怨人,更从不会对绿萝有一字的怨言。

    的确是有后悔的,悔恨自己始终的困于重重束缚,不曾心无挂碍的去爱她;悔恨自己一时的怯懦和软弱,让她孤单的离开这个不善待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