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我要做门阀 > 第一千两百二十三节 不甘(2)

第一千两百二十三节 不甘(2)

作者:要离刺荆轲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24.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天子看着自己面前的太子,他的长子,曾寄予厚望的储君。

    心中没由来的叹了口气:“朕的一片苦心,终究是付诸东流水了吗?”

    培养继承人,是他这辈子除了修仙和打匈奴外,最用心的事业!

    为了培养好这个太子,他费劲了心思。

    先是建了博望苑,以方便太子招揽门客,收集羽翼,培养大臣。

    结果呢?

    这位太子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和古文学派的人搞到了一起。

    若只是搞到了一起,那也就罢了。

    毕竟,君王之道,唯心而已。

    对帝王来说,没有什么学问是不能利用的。

    口含天宪,手持斧钺的天子,连历史都要尊重,便是天地阴阳,宇宙真理也要服从。

    君王是可以合法的指鹿为马,从容的颠倒黑白,而不受任何指责的存在。

    可惜……

    太子没有半分利用古文学派的想法,更没有丝毫,利用其为鹰犬、爪牙,为自己开路、厮杀的意图。

    反倒是,被古文学派,特别是谷梁学派的人给绑架了。

    于是,学术没有成为工具,反倒是主导了太子系上下的行为。

    这就大大的不妙了!

    更让他这个父亲兼皇帝无法容忍!

    汉家刘氏,祖传的就是以诸子百家,公卿贵戚为棋子、工具。

    叫他们互相撕咬,让他们打的头破血流,然后从容坐收渔翁之利,因势利导,为统治所用。

    就如他当年,接纳了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于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接着就一脚把董仲舒踢去了江都,甚至与其门下弟子吕步舒唱了一场双簧,狠狠的警告和打压了当时如日中天的公羊学派!

    而原因是,当年的公羊学派,妄想反客为主,以术为道,居然想要国家按照他们的想法改造!

    开玩笑!

    儒术也好,黄老道家也罢,还是法家之说也罢。

    对刘氏来说,都只是一个工具。

    一个用来稳固统治,用来粉饰太平的工具罢了。

    就像士兵手里的刀剑,就如农夫手里的耕具,主人要用的时候,才可以出来显示存在感,主人不需要的时候,就应该乖乖的闭嘴!

    而太子却反过来被工具给挟持了,信了那谷梁儒生与古文学者的邪,居然天真的真的以为可以靠儒术仁德治理天下。

    甚至开始推崇起什么亲亲相隐来。

    让这位陛下当年气的几乎吐血!

    于是,他立刻改变方式,从鼓励和支持太子,改为限制、打压甚至刻意扶持他人来与太子据唱对台戏。

    这也是刘氏传统。

    在朝臣之中,选几个能干的、不怕死的人,来给太子当磨刀石。

    好叫储君在劫难与磨砺之中成长起来。

    就如当年先帝,为廷尉张释之、太傅东阳侯张相如混合双打,甚至骑脸输出一样。

    在那两位的疯狂磨砺和诘难之中,先帝成长为汉家诸帝之中,心思、城府最为深厚之帝。

    但……

    天子很快就发现自己又错了。

    太子刘据,没有和先帝一样,在磨刀石们的磨砺下,锋芒毕露,渐渐成长起来。

    反倒是被磨刀石们,渐渐的磨去了棱角,变成了一个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之人。

    所以,数年前,他借着如今殿中那位鹰杨将军的崛起机会,趁机除掉了那些他亲手扶持起来的磨刀石。

    然而,天子万万没有想到,没有了磨刀石们的钳制,太子南下雒阳两年,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他终究没有领悟到为君王,为上位者的真谛。

    看看他在雒阳和齐鲁吴楚的所作所为吧!

    本来,河洛贵族与齐鲁士大夫,应当是他麾下的走狗,是他门下的鹰犬。

    为他张目的先锋,为其冲锋的死士。

    以太子之尊,又有他这个天子撑腰。

    齐鲁士人也好,河洛贵族也罢,谁不听话,就砍谁的脑袋,这难吗?

    一点都不难!

    但……

    太子却硬生生的把事情从刘家镇压一切、领袖一切,变成了刘氏太子与河洛贵族、齐鲁士人共天下的局面!

    治河都护府上下,都是打着太子旗号,实则暗藏心机的关东贵族、士大夫。

    太子没有将那些人驯服成他的工具,反倒有被那些人驯服的趋势!

    这简直是不能忍!

    天子很清楚,若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刘氏恐怕真的会和儒生们的谶讳预言的一样沦为为新王前驱的炮灰,gg只在眼前。

    想着这些,天子就站起身来,看着刘据,忽然叹道:“乱我家者,必太子也!”

    一语既出,满朝震撼。

    “臣死罪!”身为丞相,澎候刘屈氂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趴在地上,磕头不止:“臣死罪!”

    然后,张越也反应过来,连忙顿首:“臣死罪!”

    于是,文武百官们就算再傻,也都知道,赶紧跟着两位大佬磕头。

    诸侯王们也不能例外!

    因为,在律法与制度上来说,太子乃是国本,而国本的教育与引导问题,臣臣有责。

    国本出了问题,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所有人都自动的进入‘不忠’的范畴。

    因为,在汉室,忠不仅仅是忠诚,还有尽职尽责的含义。

    单纯的愚忠,不算忠臣,只有尽职尽责的大臣,才算真正的忠臣。

    而太子被天子当众评价‘乱我家者,必太子也’,自然所有大臣一个都别想跑!

    雪崩的时候,岂有一片无辜的雪花?

    而太子刘据却是不可思议的看着的父亲,他咬着嘴唇,颤抖的跪下来,一言不发,内心充满了屈辱与愤慨。

    “乱我家者,必太子也!”

    短短八个字,就像八把利刃,狠狠的插进了他的胸膛之中。

    在这刹那,刘据心如死灰,只觉自己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转瞬,这绝望的情绪,带来了狂猛的委屈与不忿!

    “凭什么?!”

    “父皇凭什么这么认为!?!”

    “孤不服!”

    恰在此时,太孙刘进来到他身边,也跪下来脱帽谢罪:“孙臣死罪,伏请祖父大人宽恕!”

    这原本是善意之举的行为,落在刘据眼中,却是赤裸裸的嘲讽与内涵。

    这让他死死的握紧了拳头,再难忍耐,于是,他躬身叩首问道:“敢问父皇,儿臣到底会如乱家?”

    此刻,数十年来积累的不满、委屈、愤懑与不服,全部爆发出来。

    刘据想起了当年,天子东巡,封禅泰山,留下他监国。

    他审视诏狱与廷尉监狱,于是释放大批囚犯。

    因为他相信‘刑罚与酷吏,于教化人心,一无所长’。

    他向往三代之时,刑措不用,画衣服而民不犯的盛世。

    决心以身作则,让天下皆知他的宽仁。

    结果,天子从泰山回京,察知此事后,立刻就将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然后又召来廷尉、执金吾,严厉申斥,让他这个太子威风扫地,颜面无存——纵然,后来舅父大将军长平侯拖着病躯带着他去谢罪,从舅父与父亲的对谈他得知,他当初的‘宽仁之政’导致的后果是——至少数百名杀人越祸,无恶不作之徒,得脱牢笼,而且,这些人里出狱后改过自新的不足一成,余者,非但没有被感化,反而变本加厉,三月之间,仅仅是关中,就有百余无辜之人,因这些脱逃囚笼的恶棍所杀,数百家庭破碎。

    但,刘据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他反而相信,若是自己执政,潜心教化,说不定这些犯人大部分都会改过自新——没看到,数百无恶不作之徒,也有数十人真的改过自新,不再犯罪了吗?

    这就是德政的力量啊!

    唐虞画衣服而民不犯,不是传说,而是真的可以实现的!

    刘据又想起了自己南下治河,躬身理政,日日夜夜,忙碌不休。

    两年之中,就完成了会稽围湖工程,又疏通、开凿了渠道数百里,更开始了引淮入汴的宏伟工程。

    齐鲁吴楚河洛士人百姓,纷纷歌颂他的丰功伟绩。

    在关东,他俨然成为了禹皇再世一般的明君。

    可……即使如此,在父亲眼里,他的成绩仿佛一丝不见,反倒是缺点暴露无遗。

    先是派人赐死了陪伴他二十余年的老师、太傅以及许多身边近臣。

    接着,似乎还不满意,居然赐给坐镇河西的鹰杨将军一道密诏,竟是打算就是死了,也不肯让他放手施为。

    如今,更是当着文武大臣诸侯宗室的面,公开讲出了‘乱我家者,必太子也!’这样的话。

    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他羞辱和不忿的了。

    深深的失败感,加上耻辱感,让刘据再也无法冷静。

    “太子啊……”天子却是摇了摇头,心中同样充满了失败感。

    数十年的培养,数十年的心血,最终就给了他这样的一个继承人。

    一个看上去不错,实际上肯定会毁家亡国的太子!

    “朕去岁曾让天子在石渠阁读史,太子都读了些什么史啊?!”

    “太子即使没有认真读史,难道,连《诗》《书》的教训也忘记了吗?”

    “三王之德,何其休弘?三王之政,何其光大?然,夏政亡于桀,商政毁于纣,而周政灭于幽历……”

    “故孟子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故秦二世失德,高帝斩白蛇起义而有天下,天下人不以高帝反秦为罪,反以为义!”

    “而何谓‘仁’?何谓‘义’?太子可知?”

    刘据昂起头,答道:“回禀父皇,仁者,人也;义者,我也。故仁必及人,义必由中断制也!”

    “呵呵……”天子笑了:“此凡夫俗子,士大夫公卿之仁义也!”

    “非天子君王之仁义也!”

    “天子君王之仁义,太子可知?”

    天子没有等刘据回答,就道:“天子之仁,以生民为最,是故太宗教曰: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天子之仁,在养民、生民、活民而已,故天子以天下为家,命太子舍其小家而守天下,群臣乃谓太子:家上也!”

    “而天子之义……”天子猛然直起腰杆,一下子就变得精神抖索起来,他握着自己的剑,道:“宰执阴阳,和合五行,令上下不离其序,贵庶无伤彼此!”

    说到这里,天子眼中难掩失望之色:“太子何故舍本逐末,弃大仁而用小仁,去大义而从小义?”

    “所以朕说:乱我家者,必太子也!”

    “太子可服气?”天子目光灼灼看着自己面前的儿子。

    他终究,还是爱这个长子的。

    所以,愿意给他机会,给他犯错和试错的机会。

    只要他愿意改正,想改正,还是可以的!

    刘据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很想反驳,但终究还是低下了头,叩首拜道:“儿臣谨受教!”

    然而,内心,却满是不服!根本不信!

    因他知道,他的父亲,说这么多,更当着群臣的面讲那些话。

    其实,是害怕。

    怕其死后,自己登基后,改变其数十年来的既定国策,破坏他留下的成绩,让其的政绩与事业,毁于一旦罢了。

    只是说的好听,实际上,还不是和他一般,都是私心,全是私欲?

    而且……

    刘据已不是过去的刘据了。

    如今的他,已经与齐鲁吴楚河洛士大夫贵族捆在了一起。

    彼此,再难以切割了!

    因为,刘据知道,自己若是改弦易辙,那么,没有了关东贵族地主支持的他,在这长安城里其实已是无根之萍,无源之水。

    休说他的父皇还有一道密诏悬在他头顶。

    便是没有,他又拿什么去和掌握着军权,又有着河西十数万大军,甚至还掌握了国家经济命脉和财政大权的太孙刘进一系抗衡?

    拿头抗衡吗?

    没人没钱没权没兵,恐怕政令不出宣室殿,将不是传说。

    所以,他只能和只可以依靠关东贵族地主们的支持,才有机会掌握大权,才有可能在登基后做一个真正的天子,而非自己儿子的傀儡,甚至去做屈辱的太上皇!

    他没有选择!

    天子却是深深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儿子,微微摇了摇头,数十年父子,他岂能不知,自己的儿子的性格与脾气?

    知错认错,绝不改错!

    从前,刘据是这样的。

    今天恐怕也是如此!

    在心里叹了口气,天子闭上眼睛:“也罢,朕就再给一次机会吧……”

    “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