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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七章 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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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句前朝诗句,叫做“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到得二月的时候,京城之中大街小巷的树枝上都发了新叶,叶片乃是浅绿夹着嫩绿,颜色实在清新可喜,看着一派生机勃勃,叫人一眼望去,便心情极好。

    汴河多年未曾通浚,淤泥堆积,渠内比堤外平地高了一丈二尺有余,站在其中望向城内,一城屋舍百姓,俱是犹如在谷底,一切尽收眼底。

    有人正巧出城,便爬到汴渠里眺望城中,回来宣扬道:“金明池同琼林苑里头都已经有红黄色了,再过十余天,定是百花盛开之景!”

    一时人人雀跃。

    这两处虽是皇家园林,可一到三月初一就会对百姓开放,足有一个多月时间士庶俱可同游,当中百花绽放、奇树争妍,另又有奇珍异兽,足引得人人翘首以待。

    然而朝堂之中却几乎吵得天翻地覆。

    盖因新皇人选,有人提议济王赵颙,说他仁德怀柔——此话在赵颙莫名得病卧床之后,尤其传扬广泛,簇拥者甚众。

    又有人提议按着先皇怀中遗诏,应请秦王一脉入京承位——庶长子嫡孙,也十分说得过去。

    然而两项都被张太后否决了。

    她不同意先皇遗诏,只说其时两份诏书,不知哪一份才是赵芮属意,又因四大王德行有亏,远在藩地的秦王幼子赵昉据说身体也不是很好,至于济王赵颙,她只用了用了一句“不孝”,便将其登基可能封死。

    朝堂大哗。

    自行五的那一位王爷去后,赵颙从来是最得张太后欢心的,即便是彩衣娱亲,他也绝不会犹豫,这样一个皇子,明明才得病卧床,怎么会有机会得罪太后?

    然而随着赵颙上表自陈,一口认下了不孝的罪名,众人唏嘘之外,也只好由他去了。

    三王不行、四王不中,秦王的嫡孙又被以身体虚弱的缘故否掉,众人如何还看不出是张太后在其中作梗,然而还未等他们重新商量出合适的,她便已经提议将淮阴侯的小孙,唤作赵渚的,接替皇位。

    理由也是现成的。

    当年太祖皇帝故去,明明已是有成年子女,却由于种种理由,最后继位的却是亲生弟弟太宗皇帝。

    史书所载,原是因为其时天下初定,杜太后特嘱儿子太祖皇帝,留下金匮遗诏,劝诫说前朝之所以亡国,全因继位者年岁不足以御下行事,今朝切不可重蹈覆辙。

    另又有野史记载、民间传闻,认定乃是太宗皇帝刀斧夜影,袭杀亲兄,莫名承位。

    不论原因为何,自此之后,太祖那一脉便再与皇位无缘。

    张太后大义凛然。

    “淮阴侯正是北班之后,其幼孙赵渚自小聪明,体质康健,素有令名,也是太祖之后,正合继承大统。”

    大晋宗室分为南北两班,南班为太宗皇帝后人,北班为太祖皇帝后人,张太后提议北班后人,实在大公无私,一时之间,朝臣竟是无言可对。

    范尧臣私下气得跳脚,也不敢同旁人说,只好与老妻控诉张太后“崽卖爷田不心疼”。

    黄昭亮虽然也是面上不动声色,回去之后,却是连着好几天吃了清心下火丸。

    又过了两天,随着翰林学士吴益的一封奏章,自《太祖皇帝传》并《太宗史》中寻出了奉淮阴侯之孙为天子的依据之后,御史、朝官等等终于反应过来,各自上书,俱是把史书翻得稀烂,或要从中找到“古已有之”的正统说法,或是要寻出此举的荒唐之处。

    朝中吵了半个多月,闹到最后,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拟以淮阴侯小孙赵渚过继在杨皇后名下,承袭大统,继位之后,由张太后垂帘,待其成年,再撤帘让政。

    ***

    天光已经大亮。

    季清菱在后园里练得小半个时辰的鞭子,已是出了一身大汗,正拿巾子擦脸,忽听的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原是秋爽自二门处快步走了过来。

    “夫人,外头张家小少爷来了。”

    她话才落音没多久,外头张璧便踢踢踏踏地跑了进来。

    季清菱全身是汗,尚无空搭理他,便叫人取了把小弓,又配了箭,估计着张璧的臂力,在不远处立了个靶子,同他道:“你且在此处拉弓,先张弓五十下,待得满了之后,再射箭二十支,一会我再来看。”

    这便回房重新洗漱。

    等她再一回出得来,张璧已经把二十支箭射完,其中虽有几支飞了出去,却是泰半都中了靶。

    他正气呼呼地瞪着那几根不中的箭矢发恼,见季清菱出来,叫了一声“季姐姐”,又道:“憋在家中好没意思,外头草都绿了,咱们出去骑马罢!”

    季清菱心中算了算时日,只觉得奇怪,问道:“你今日不上学吗?”

    “宫中有事,资善堂不开课,大姐姐叫我在家歇着,哥哥已是叫人去找先生了,我每日只在家中练武,也就小半天功夫,闲得很。”张璧有些无聊地道。

    季清菱恍然大悟。

    宫中筹备赵渚登基大典,新帝尚未继位,正忙得不行,自然没空去资善堂听课。

    赵渚不在,宫中又忙,其余宗室皇亲的课也就跟着停了。

    张璧提了建议,见季清菱无意听从,只他在家中憋了许多日,实在闲得不行,半点不想再窝在屋子里头,于是另辟蹊径道:“季姐姐,我不是贪玩,只是问他们话,一个都不知道答,我想出去给哥哥帮忙!”

    季清菱见他一头一脸的汗,便自腰间把手帕取了出来,叫他自己擦脸,又问道:“你哥哥去哪一处了?”

    按道理赵渚将要继位,张瑚作为太后母族,当是要好好待在家中不去凑热闹才是,没事到处出去跑,却是奇怪得很。

    张璧随手擦了两下汗,拿着季清菱的东西,也不随便乱丢,还记得给回给她,又抬头挺胸道:“我哥哥去城外看大渠了!”

    他与季清菱相处时间不短,又被她仔细教育过几次,虽然年纪小,人却是伶俐得紧,很是看得出来对方重视什么,此时出于某种微妙的想法,有意给自家哥哥扬名,便大声道:“季姐姐,我哥哥去城外看大渠了,到时候下了雨,有我哥哥叫人守着,那水就不会冲了你家!”

    又絮絮叨叨道:“……叫了好些人回来,给他们吃席,不知都说了什么,我哥哥好迟了才来看我,外头天都黑了,他也没有睡!”

    再缠着季清菱要她陪自己去看“哥哥做大事”。

    这样一个小的,季清菱自然不会听他胡乱指派,拿话哄了几句,又同他一起学了半日书,等到中午了,张家居然也没什么动静,并不催张璧回家,她便留着人一齐吃了顿饭。

    一时饭毕,她带着人往后园去走动消食,走了几圈,又寻了个地方坐着晒太阳。

    张璧吃了饭,又走了一会,此时晒着太阳就有些瞌睡,季清菱见状,便把他的胳膊推了推,轻声道:“此处风大,回屋去睡。”

    又要拉他起来。

    张璧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巴着要她抱。

    季清菱只好把他抱下地,正要拖着人走,那张璧又靠了过来,小声道:“季姐姐,我不喜欢赵渚……”

    季清菱先还没反应过来,等到那句话过了耳朵,瞬间给吓得心中狂跳,看着左右只有秋月秋露两个,俱是没有听到的样子,便对着张璧正色道:“你都同谁说过了?这话不能胡说!”

    张璧不以为然,嘟着嘴道:“我就同大姐姐说过了,眼下只同季姐姐你说,旁人都不说。”

    又道:“大姐姐叫我别去理他!”

    理直气壮的样子。

    季清菱听得无奈,也不知道怎么劝,也不知道当不当劝,只好皱着眉道:“今后不许说这些话,当着我的面也不许说。”

    张璧瘪嘴道:“他当真不招人喜欢,蔫蔫弱弱的,喊他一声,回你时同猫叫一般,饭也吃得少,大家一同射箭,都是一袋子箭矢,我大半都能中靶子,他一根都射不中!”

    一面抬起头望着季清菱,仰着下巴,一定要等她夸耀的样子。

    季清菱只好夸了他几句,本想认真教育一回,偏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来做这事,十分不妥,正好此时张府的人过来了,她便赶紧将这小太岁送走。

    等到晚间顾延章回来,她没同他说张璧与赵渚的事情,却是问道:“五哥,那张舍人家的大公子这阵子是不是领了什么差事?”

    又道:“我去翻了邸报,倒是没有瞧见有他什么任命。”

    顾延章近日忙于公务,倒是没有关注这个,听得季清菱这般说,一时也不知道,等到次日特去寻人问了一回,才晓得果然前些日子张瑚得授了都水丞,朝中又召回了早已致仕的原任参知政事许师简,准备要他主持汴河通渠之事,再着张瑚辅之。

    他回来一说,不单季清菱,连一旁侍立的秋月汗毛都竖了起来,本来正给顾延章倒着茶,险些漏出去两滴。

    季清菱攥着帕子问道:“一惯听说许大参治世之才,有他盯着,不会有事罢?”

    顾延章点头道:“许大参镇着,当不会有事。”

    ***

    京城之中像他夫妻二人一般,对张瑚才干惴惴不安的,毕竟还是少数。

    许师简虽然致仕多年,可他从前任过权知京都府,做过不少利民之事,但凡有些年纪的,都还记得清楚,互相一说,又听得是他去主持通渠之事,俱都放下心来。

    而那一处张瑚领了差事,一心大干一场,他出手素来大方,用了都水监的名义对外张榜,用重赏向天下寻清淤之法,未久,便有不少人来投。

    张瑚虽是头一次自己领差,手下的幕僚却并不少,诸人帮着筛选一番,得用的几乎选不出来,只好矮子里头拔高子,取了些看着不算离谱的递上去。

    他这一处搞得轰轰烈烈的,都水监中却是安安静静,仿佛没什么事一般。

    当中有个唤作高涯的,虽说品级不高,其貌不扬,也不善言辞,然则尤擅水工,半点没有辱没那一个姓氏。

    有人听得后头公厅热热闹闹,便回去问他道:“新官人正招通渠清淤之法,你怎的不去?以你只才,又在此处钻研了数十年,怎的也不会输给外头那些个人罢?”

    高涯摇头道:“怎的不去?已是去了,他叫我写个章程出来,我只好依样写了上去,而今还未有什么回音。”

    又道:“我这一边倒罢了,沈兄,你怎的也不去献法?”

    那沈兄叹道:“我倒是想献,只想不出什么新鲜东西,都是往日用过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的后头一阵大躁,不多时,一个小官冲了进来,叫道:“你二人怎的还在此处歇着,外头有个叫李公义的,献了个铁龙爪,叫什么‘铁龙爪扬泥车法’,得了八百贯!”

    又拿拳头捶手掌,道:“唉,我是没这个厉害,你二人还愣着干嘛,还不去献法,谁嫌银钱多啊!”

    他对着那沈兄道:“存复,你与高工素来最懂水事,你二人去得个八百贯,咱们也好捞个酒吃啊!”

    那沈存复却是无心理会,忙拉着他道:“什么叫‘铁龙爪扬泥车法’?”

    ***

    公厅之中,李公义正侃侃而谈。

    他约莫三十岁,两撇胡子又顺又直,保养得油光水滑的,非常漂亮,身上穿着一身道袍,一看就是个读过书的人。

    “彼时用铁数斤,铸一爪,爪下呈大钩状,唤作‘铁龙爪’,以绳索系在大船船尾……”

    他一面说,一面做了个杷田的模样,道:“此乃在下四处游学之时所见,有农人以耙犁掘土,也有人以大杷晒谷稻,土层何其厚?靠一杷便能打松,以此铁杷,又用水流之力,靠船行拉动淤泥。”

    “淤泥之所以沉底,乃是日积月累,已然极厚,层层相叠,自然流水冲之不动。”

    “以此‘铁龙爪扬泥车法’松之,一旦挠荡泥沙,又移船而浚,自然泥层越松,以水流冲之,不需人力而淤泥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