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汉祚高门 > 0306 难得青眼

0306 难得青眼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24.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房间中,皇太后两眼隐有红肿,虽然心情仍是复杂,但情绪总算是平复下来。

    她身边并无人侍立听用,沈家虽然有所准备但却被她推辞了,这大概也是她眼下仅有的维持自身尊严的方式。毕竟在以前很长一段时间,她对沈家的态度都不算太友好。

    早先她所信重的大兄危急时刻弃城而逃,反而是她一直薄视的沈家冒着极大风险将她营救出城,如今每多承受一份沈家的恩惠,她心内便多一份煎熬。但与此同时,她更深知眼下的自己连拒绝这一份恩惠的底气都没有。这对于向来颇有自矜的皇太后而言,不啻于一种折磨。

    这时候,庾翼也暂时压下心内悲伤,断断续续跟皇太后讲起稍后的计划,他眼下心内仍是一片混沌,所言多是归途中沈哲子予他的灌输。

    “惟今之计,多思其余已经无益。历阳兵犯京畿,其行迹乃是大逆,若再擅害皇帝陛下,则更是法理难容,自蹈死地。所以,皇帝陛下虽然陷于京畿,暂时应是安危无虞。”

    皇太后听到这里,也是默然认可。庾翼做出这结论的理据暂且不提,也唯有作此想,她心内才能安定一些。

    “二兄居于晋陵,三兄经济京口,四兄坐镇吴郡。大兄虽已不在,但皇太后只要能投于几位兄长,未必不能有所进望。届时行台草创,号召各方勤王,大义于此,贼势难久。”

    庾翼深吸一口气,继而又说道:“大兄虽有赤忠之心,做法确是有失权衡,致成如此大祸,我家已不敢自辩,惟求兄弟一心,捐此身以赴国难,唯有如此,敢言不负君恩。”

    皇太后听到这里,眼中渐有神采,继而开口道:“是了!局势未至最坏,早年王氏弄乱,其势远胜历阳,先帝居中调度,仍能力挽天倾!当年先帝所恃,高平郗公之力甚多。如今我虽妇人,但也愿往淮北而拜郗公,礼请义士共赴国难!”

    “皇太后陛下切不可作此想!今夕不同,绝不能独厚郗公而薄其余!”

    庾翼闻言后脸色已是大变,他心迹虽然尚是混沌,但基本的危机感却还存在。余者尽皆不论,惟今之计,只有将平叛的主动权紧紧握在他家手中,来日叛乱平复后才有可能借此消弭些许罪过。淮北兵强,若再复肃祖旧事信重郗鉴,那么他家将更加可有可无,不异于将性命置于人手!

    皇太后听到庾翼态度如此激烈的表示反对,当即便是错愕:“为何不可?”

    “皇太后难道不知,夕日之历阳,何人所荐归朝?诚然郗公旧姓故勋,德隆望高,但其治下淮北诸将,却皆为历阳昔日同流。泉陵公余部之乱未久,难道淮北诸将真就可以信重无疑?”

    为合家性命而计,庾翼也不得不将隐患描述更深一层,以期能够阻止皇太后之念。略一沉吟后,他又说道:“况且今日之时局,较之往昔也是大异。郗公与太保日趋情契,早间便不奉中枢诏令益兵于王氏。若再信重无疑而重托,死灰未必不能复燃……”

    听到庾翼所言,皇太后亦是倒抽一口凉气。早先虽有大兄弃城而逃深深伤了她的心,但途穷至此,她终究还是对母家亲人信重更多。况且庾翼所言俱为事实,并非攀咬污蔑,仔细思来,郗鉴确是不能太过信重。

    “郗公不可过信,历阳兵士又是恶极,该要如何平叛?”

    皇太后这会儿眉头深深蹙起,颇有一筹莫展。她虽然有临朝之责,但早先国事尽付大兄,大事权衡委实非其所长。

    正在这时候,门外沈家仆人通报沈哲子请见,庾翼在房中眸子一闪,继而低语道:“皇太后缘何不见眼前?佳婿若此,何必再求其余?”

    听到这话,皇太后却是有些茫然,固然早先的印象一时难改,但庾翼眼下提醒却又让她不得不深思这个可能。一边沉吟着,她一边让人将沈哲子请入进来。

    沈哲子行进房中,看到这姐弟二人虽然眼眶都是红肿,但神态却还平静,应该是已经有了初步的沟通。他家行到如今这一步,其实许多事情哪怕用强,也绝对不能再容许有所反复。但若能保持一个融洽的氛围,他也没必要再迫之太甚。

    一边想着,沈哲子一边俯身下拜,皇太后于上席张张嘴,终于还是用温和的语调说道:“维周快快请起,如今国运多艰,我亦要托庇你家,不必过分执礼。”

    沈哲子闻言后却正色肃容道:“皇太后陛下切勿言此,尊卑之别,礼之所定,岂因小厄而废!一时途蹇,不足言道,人之所恃,惟忠惟义。乱臣自废其本,焉能不败!来日拨乱而反正,亦为王化黎民心之所仰,万请皇太后陛下切勿以此为忧!”

    虽然彼此接触不多,但也毕竟是做了几年亲戚,沈哲子对这位岳母的脾性大概也有了一些了解。若他上来就言道要如何如何平叛等各种实际方略,皇太后反而不会理解兴趣乏乏。但若是此类又假又空的口号宣言,反而能振奋其灰败颓丧之心境。

    果然听到沈哲子这话,皇太后那有些苍白的脸颊渐渐显出几分血色,心内也再非先前一筹莫展之困苦。实在是沈哲子所言大合其心怀,历阳悖逆乱国,其势怎能长久。江东之大,不知有多少赤胆忠心之士,怎能容许如此悖逆之人于世上猖獗。

    再念及庾翼先前所言,皇太后望向沈哲子的目光又有不同,多了许多温和。早先她为心中执念所惑,总因出身而薄视这个女婿,如今看来,自己确是妇人浅见,实在难及先帝虑深。诚然沈家清望不备,但尤其如此,反而更要依赖于皇室,最起码不会如王氏那般猖獗,自恃其家旧望,将礼法视为无物!

    尤其再想到那般凶险境地,沈氏仍不忘入苑将她营救出来,这一份忠诚,较之见势不妙、弃她而去的大兄还要厚重得多!尤其稍后其家更将次子也解救出来,让她不至于完全没有了依靠,这不禁让皇太后感念更深。

    随着脑海中闪过的念头越多,皇太后对沈哲子这女婿的感官也越发亲切起来,念及目下困境,忍不住开言道:“维周所言深切时弊,但见贼势汹涌,我实在难坐观其自败。尤其皇帝如今仍在京畿,拖延一分便多一分凶险。早先我与稚恭所议,徐州虽然兵重,但却隐患颇多,不能轻召。维周你是时人盛赞的俊彦,于此不知有何看法?”

    沈哲子听到这话,心内已是忍不住感慨,皇太后与先帝也算是共渡良久的夫妻,怎么心机相差就这么大?这一类私话密语褒贬重臣,这么简单就告诉别人,不只言者尴尬,自己这个闻者一时间也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但由此他也看出,自己这个岳母对他确是有所改观,不再似以往那样冷眼相识。

    庾翼坐在席中,对于皇太后的口无遮拦也真是无奈,他们是姐弟骨肉相亲,言到这些自然没有顾忌。但皇太后转头就告诉自己女婿,这便让自己有些不能淡然,自己妄自贬议朝廷重臣,落在沈哲子耳中还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过眼下他也不能在顾及这些小节,虽然对沈哲子感官不错,愿意在皇太后面前进言,但作为一个北人,加之大兄施加的影响,他对沈哲子其实也算不上信重无疑。

    见沈哲子低头不语,似在思考皇太后的问题,略作沉吟后,庾翼开口道:“非我妄动肝肠薄议郗公,实在历阳早先便居淮北,如今悖逆至斯,许多事不得不防。早先维周言道皇太后移驾京口,但我现在思来,京口、淮北一水之隔,或恐有变,会稽地处吴中要害,是否更佳去处?”

    沈哲子听到这话,忍不住深深看了庾翼一眼。庾家几兄弟确实少有庸才,这也是他家兄弟相继辅政一个依仗。庾翼言辞中对他的试探,沈哲子怎么会听不出。但相对于其他几兄弟,庾翼终究还是少经历练,过于着痕。他可以确定,只要自己点头答应这个提议,稍后庾翼绝对会力劝皇太后不要前往会稽,免得彻底沦于南人控制。

    对于庾翼这个用心,沈哲子倒也没有太多不满,人总是惯于在自己立场思考问题。他与庾翼虽然有几分交情,但却太浅,难与庾怿或是庾条一样无所顾忌的商讨谈论。所以,庾翼也压根不是他家与庾氏合作的重点。

    略作思忖,沈哲子便摆手道:“小舅所虑确是切实,不过于此一点倒也不必过分紧张。淮北、京口虽是一水,但大江横阔四十里,可谓天堑。淮北纵有妄动肝肠者,亦绝难轻易涉江南来。郗公时之所选,与历阳不可一概论,虽可防,不可远。至于会稽,虽然可为一时维稳,但终究远离京畿,难以坐揽全局,若以求稳而退居,乃是因噎废食,反害于事。”

    庾翼见沈哲子就事论事,郑重作答,心中不免汗颜。他以小人之心而度人,心迹可谓不堪。再想到早先大兄与其面前多言沈氏不可太信,如今看来,自己也是落入大兄之窠臼。如今沈氏若欲趁乱而自重,最好方法莫过于直接将皇太后并琅琊王掳去吴中,自家这里根本没有阻挡之力。

    想到这里,庾翼心里不免更悲,早先三兄所言大兄察察而无徒,自绝于人。自己尚觉得三兄所言过甚,但现在看来,若使大兄不那么疏远于众,他家也未必会落到这一步田地。大兄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教训,让庾翼有所警醒。

    正如三兄所言,人力有穷,若一味独行于世,其势难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