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青龙图腾 > 第8章 夺魂钩

第8章 夺魂钩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24.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谢云一边眉毛微妙地挑起,半晌才笑着答了声:“哦?”

    单超点点头,问:

    “龙姑娘,谢统领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庭院空明澄澈,月色在石柱上泛出青白的光。单超整个人悬空坐在阑干上,望着沉甸甸的七星龙渊,阴影中只能看见他专注的侧面,鼻梁在削瘦脸颊上投下了幽深的光影。

    这个来自漠北的青年男子,沉默强悍、正直而孤寒,周身仿佛缭绕着终年不去的沧桑风沙,和江南文人才子截然不同。

    但他仗剑独坐在这水乡之畔的时候,又仿佛奇异地,和孤寂寥远的江南月夜融为了一体。

    “你说谢统领啊,”谢云悠然道。

    他抚着下巴,似乎思量很久,才笑了起来。

    “如果你问谢府中侍卫的话,大概会说是个还算好伺候的主子;如果问张文瓘刘炳杰等□□大佬,估计会说是个助纣为虐、趋炎附势的小人;至于我今天遇见那个江湖第一美人的傅大小姐呢,形容得最为简洁,说谢云是个貌若恶鬼、心狠手辣的大魔头。”

    “——但这些是你认识的谢云吗,大师?”

    “每个人对他人的判断都以自己的立场而决定,因此大师内心觉得谢云怎样,谢云就是怎样的人。”

    单超神色怔忪,半晌失声笑道:“姑娘高才,贫僧自叹不如。”

    谢云却道:“大师过誉了,小女子也没读过什么书。只是大师为何突然这么问,难道是和七星龙渊有关?”

    单超沉吟片刻,铿锵一声。

    伴随这声轻响,他手中龙渊剑出鞘小半,剑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某种薄雾般飘渺无形的压力顿时以这出鞘了的半截剑身为中心,向四周迅速扩散。

    “锻剑庄中上古神剑是假的,”单超沉声道:“真正的这把龙渊剑,两年前曾被我师父拿着,要来杀我。”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两年来经常做同样的梦,梦见年少时生活在黄沙漫天的大漠中,身边有个我不认识却叫师父的人,白日纵马驰骋、弯弓猎狼,晚上便在油灯下听他念书,用发黄的纸片教我写字,漠北的寒风在窗外呼呼地吹。”

    “有几次梦见夜晚银白的沙漠中传来驼铃,师父就坐在院子里吹羌笛,声音遥远断续,飘向四面八方。”

    “这些梦反复出现在我脑海里,曲折迂回循环往复,似乎永远也不会终止。然而它每次都停顿在同一个结尾上,便是师父举起七星龙渊向我刺来的那一幕。”

    “他想杀我,是认真的。”

    谢云闭上眼睛出了口气。

    “后来呢?”他柔和地问。

    “后来我醒了,人在慈恩寺门口,全身伤痕累累,手中死死抓着这把七星龙渊。剑锋血槽里洼着的全是血,非常非常多,但不是我的。”

    单超轻轻推剑回鞘,目光深邃专注,仿佛注视着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从那天起我就失去了所有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我不明白自己为何还活着,难道在最后一刻我夺剑把师父杀了?但若是如此的话,我是怎么从漠北来到长安的?如果他没死,又为何不来找我报仇?”

    “我一直在等他,最终意识到如果不自己动手去找,这件事就永远不会有一个真正的了结。”

    远处草丛间传来夜虫轻微的鸣叫,断断续续,时隐时现。

    月亮在阴云中穿行,缓缓移过中天。

    “你的记忆也许是被人用秘法封住了。”谢云低沉道,“也许这世间有些秘密的残忍超出你想象,忘却是最好的保护方式……”

    单超却摇了摇头,说:“没人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过去,龙姑娘。不论真相多么不堪,那都是一个人存在过的证据。”

    谢云呼吸略微一顿,单超翻身从阑干顶端坐正,略带歉意地颔首合十。

    “这一路上因男女大防的缘故,并未与姑娘朝向,甚至都没聊过几句。今晚交浅言深,多有冒犯,请姑娘不要怪罪。”

    谢云双臂交抱在胸前,左肩倚着庭院中苍郁的古木,上下打量单超片刻,突然冷冷问:

    “大师可是觉得,长安谢统领有可能就是你师父?”

    单超动作一顿,摇头道:“我希望不是。”

    “为何?”

    单超自嘲地笑了。

    “不怕姑娘笑话,虽然师父曾想要杀我,但日日夜夜、星转斗移,万里大漠中唯有他与我相依为命那么些年……”

    “我心里对他还是有感情的,不希望他是谢云……那样的人。”

    谢云面无表情。

    “龙姑娘?”

    “……”

    “你说得对。”谢云灿然一笑,眼睛弯弯地无比亲切:“天色晚了,大师早点安息去吧。”

    谢云刷地转身欲走。单超疑惑眨眨眼睛,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但情急之中也没太留心:“姑娘恕罪,在下尚有一小事不明,请稍等一步!”

    谢云脚步停了停,只听单超在身后诚恳道:“这话在席上不好问,如有唐突之处,万望姑娘海涵——我只想姑娘一个囚禁谢府的弱女子,是如何知道崆峒、青城等武林门派地处何方,又离江南距离遥远的呢?”

    谢云缓缓转过身,迎向单超的目光。

    “小女子……”

    谢云话音未落,突然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稀里哗啦一阵碰撞翻倒的乱响,紧接着尖锐女声划破天际——

    “鬼啊啊啊!”

    “来人!有鬼——!”

    静寂数秒后,灯光亮起,脚步接踵,巡夜的家丁弟子喊成一团。

    单超和谢云同时愣住了。

    ·

    半刻钟后,锻剑庄内堂。

    单超、谢云以及闻讯赶来的陈海平坐在厅堂下首,最晚到的傅文杰也被人抬着,面色煞白地坐在他们对面。

    而首座上傅想容裹着外袍,瑟瑟发抖地依偎在老夫人怀里,她的几个贴身丫鬟在下面哭作一团。其中有个年纪较大点的壮着胆子,抽抽噎噎说:“小姐听外面有动静,我们几个一掀竹簟,便见那个女鬼在庭院地上……冲我们笑……脸上都是血……”

    “啊!”傅想容惊叫一声,猛地捂住耳朵。

    “乖儿不怕不怕,”老夫人立刻柔声安慰,冲那丫头怒道:“即便是回主子的话,也该回得委婉些!哪来这么多神神鬼鬼的!我锻剑庄赫赫扬扬几十年,行的正坐得直,什么孤魂野鬼敢上门?”

    丫鬟结结巴巴辩解:“确实是我们几个都看见了,那女鬼穿一身寿衣,模样仿佛是……仿佛是……”

    “我看分明是你们几个丫头淘气,串通起来吓唬主子取乐!”老夫人年纪大了人比较固执:“不用说了,来人把她们几个带下去关柴房里,等天亮了再细细审问!”

    丫鬟们放声大哭,有求老太太的,有爬上去抱小姐大腿的,场面登时热闹非凡。单超嘴唇张了张,似乎是看那些丫头太可怜了想帮忙劝两句,但还没开口,突然傅想容平地一声尖叫:

    “就是有鬼!我就知道是她,那个女人不甘心——!”

    众人齐齐一抖,老夫人愣了下,慌忙道:“不要胡说!”

    “明明就是这样!那女人小门小户的高攀上我们家,仗着我哥喜欢,就不把公婆小姑放在眼里!临到头来自己没福生不出儿子,脚一蹬死在产床上,从那之后就隔三差五出来作祟!”傅想容柳眉倒竖,越说越气:“这次我一定要请和尚道士来作法,非把她打得魂飞魄散不可!”

    老夫人慌着哄女儿:“你先忍忍,府上正办大事,过后要做什么法事不由得你做……”一边又着急令人:“把这几个丫头拉出去!在这哭得我心烦!”

    谢云充满兴致地打量对面傅文杰忽青忽白的脸色,待欣赏够了才微微侧过头:“陈大公子。”

    陈海平现在对谢云的主动搭话感觉十分纠结,但纠结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哎,龙姑娘?”

    谢云笑吟吟问:“小……小女子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陈大公子。这傅大小姐口中说的女鬼,难道是少庄主的陪床丫头不成?”

    ——他说“陪床丫头”这四字无比自然顺溜,旁边单超不禁眉梢微挑,瞥了他一眼。

    “姑娘冰雪聪明,猜对了一半。”陈海平叹了口气,怅然道:“论理我不该对姑母家的事情说三道四,但傅表妹说的不是什么陪床丫头……而是当年锻剑庄少夫人,表兄明媒正娶的原配表嫂,一年前因为难产而去世了。”

    谢云做出一个恰如其分的关切表情,礼貌地抬了抬手指,示意他继续八下去。

    原来锻剑庄少庄主傅文杰少年时练功走火入魔,伤了双腿,从此不良于行,在门当户对的武林世家里就很难说亲了。老庄主当年还在,做主替他聘了个普通人家的女儿,虽然家里是没什么基业,但人却花容月貌温柔贤淑,和傅文杰感情也十分好,过门一年后竟怀了身孕。

    这本来是喜事,但几个大夫诊过脉后都说怀的是女胎,老夫人就很不高兴了。

    老夫人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儿媳妇——父母大多觉得自己家孩子全天下最好,老夫人也一样,认为自己儿子配个公主也不差的。这个儿媳妇出身寒微,偏又有几分才气,已经让婆婆不太满意了;更兼儿子儿媳的感情还很好,儿子几次因为她磋磨儿媳的事情而出言维护,在老夫人看来,这跟从小宠大的儿子被另一个女人拐走了没什么两样。

    得知儿媳怀了女胎后,老夫人不满的情绪日益加重,婆媳之间好生闹过了几次风波。正当这家宅不宁的时候,不知哪个大夫跟老夫人进献了一个方子,说是能女翻男——若定期服用到生产,则女胎可以转成男胎,生下来的必定是个带把儿的大胖小子。

    老夫人见之大喜,立刻叫人去煎给儿媳服用。傅文杰虽觉得此方不靠谱,但这时家里已经闹得势同水火,要是真生了男孩,以后婆媳矛盾肯定能顺理成章地全部解决;于是他指望着以后的平静日子,也就默许了这“女翻男”方子的存在。

    谁知锻剑庄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天生的性别岂是人力能轻易改变的?少夫人喝了这转胎药足足几个月,一朝分娩,果然难产,挣扎了足足一天一夜,才勉强生下来个似男似女的畸形儿,落地哭了两声就没气了。

    而少夫人自己,也在生产过后力竭血崩,芳魂一缕悠悠去,再也没下来产床。

    谁也没想到好好的添丁喜事就这么变成了白事,少庄主妻子尽失,也就鳏夫至今了。

    ·

    出了闹鬼这么一档子事,再加上关于七星龙渊的线索已断,锻剑庄也不好待了,翌日清晨单超谢云两人便来向老夫人和傅文杰告辞离开。

    此时堂下除了陈海平外还分别坐着崆峒、青城、华山等名门大派的十数个代表弟子,而堂上傅文杰和老夫人分坐左右,谢云隔着面纱欣赏了会儿,只见两人脸色都非常憔悴,看得出昨晚闹过那一场后也没心思休息了。

    单超将来意简单说明,并没提闹鬼,只说还要替龙姑娘寻亲,不好在此处久待。傅文杰听了倒十分惋惜:“大师宅心仁厚,傅某十分佩服。只是大师与龙姑娘不妨再暂住一段时间——锻剑庄虽然不算什么,好歹一点江湖影响力还是有的;等下月的武林大会办完后再抽出精力人手来,慢慢帮龙姑娘打探消息,岂不是方便很多?”

    单超瞥向谢云,略一迟疑。

    谢云只微笑不语。他今天一袭黑袍,领口与袖口处露出白缎衬里,竟分不出那如雪的丝缎和脖颈、手腕哪个更洁白,虽然没有露面,但大厅中不少血气方刚的武林弟子早已偷觑过了好多眼。

    “况且还有另一个原因,大师有所不知。”

    傅文杰叹了口气,说:“此次武林大会除了选出新任盟主外,还有件重要大事,便是号召各大门派团结起来,共同商讨驱逐神鬼门的大计。神鬼门数年前从漠北入侵中原,已在东都、江南等地渗透严重,不仅利用各种手段吞并小门派来扩大自身,还买通官府制造了多起暗杀、行刺、烧杀抢掠等事件……”

    堂下众名门大派群情激动,崆峒有个大弟子怒道:“正是!我门中震山之宝崆峒印就是被神鬼门放火抢夺,师叔前去讨要无果,还被他们打成了重伤,险些丧命!”

    “下作门派!”

    “无恶不作!”

    “与官府勾结!坑害我中原武林!”

    傅文杰揉揉太阳穴,无奈道:“神鬼门不知是何来历,短短数年间竟势大难制,正因如此,我们才想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大师您武功高强,那天在西湖边教训我表弟海平易如反掌,不如留下来一同参加武林大会……”

    谢云若有所思地望向傅文杰。

    单超似乎也感觉到一丝不对,眉心微微皱了皱。

    堂上众人虽然不知道这单超什么来头,但对陈海平在年轻一辈中堪称翘楚这点是心服口服的。听到单超竟能轻易克制江南陈家唯一传人,都怀疑地静了静,上下打量这个僧衣佛珠、脊梁挺直的年轻僧人。

    单超颇为无奈,在众人视线中沉默地站了一会,终于开口道:“多谢少庄主盛情,但贫僧另有要事,还是算了吧。”

    “大师且慢,”傅文杰苦苦挽留:“武林盛会多年难遇,大师不必急于一时……”

    “少庄主青眼,贫僧受之有愧。”单超还是坚持道:“但如今真是有要事在身,日后再见不迟。”

    单超单手合十,点了点头,转身大步向正堂外走去。

    谢云对怅然若失的傅文杰笑看了眼,也转过身——然而就在这时,大门外突然跑进两个锻剑庄灰衣弟子,急匆匆地连脸色都变了:“少庄主!大门外有要事禀报!”

    傅文杰奇道:“何事?”

    “神鬼门遣人送来大批财物,说是……说是聘礼!”

    说曹操曹操到,名门大派在这商量怎么讨伐神鬼门,那边神鬼门自己上门来了。

    十担箱笼被沉甸甸放在堂下,弟子上前将红布揭开,只见里面玄纁束帛、珠光宝气,另有大雁、鹿皮、大璋、璧玉等,竟然真是满当当的聘娶之物。

    满堂众人议论纷纷,那灰衣弟子低头道:“神鬼门几个人在外等着,令我们先把聘礼抬了来,还修书一封给少庄主:说久闻大小姐是当今武林第一美人,合该配当今武林第一的英雄;神鬼门下首座弟子如今已到弱冠之年,尚未娶妻,正可相配……”

    傅老夫人颤巍巍接了那封书信,还未看完便大怒撕了:“欺人太甚!哪有上门逼嫁的!”

    傅文杰也满面不快:“你去门外跟那些人说,若要提亲就按规矩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神鬼门说……说,若少庄主问的话,就说这已是他们的规矩。”那弟子拼命低着头不敢抬眼,脸涨得通红:“还说他们愿意上门提亲,已经是格外给面——格外优、优待了,望少庄主与老夫人体谅……”

    傅文杰和老夫人对视一眼,冷冷道:“既然这样就请他们回去,提亲我们不答应,东西也带走吧。”

    “没错,便是提亲也该和缓些,逼嫁哪能答应?”这种事年轻人不好插口,青城派几个代表弟子辈分稍长,便帮腔道:“东西带走,人也不必进来拜见了!”“欺人太甚,神鬼门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塞外乡民不懂礼节,这里也是他们放肆的地方?”

    那灰衣弟子却急得摇头,“他、他们说,这亲事既然已经提了,就不是我们锻剑庄能做主的。神鬼门决心已定,除非、除非……”

    一语未尽,堂下众年轻人已按捺不住,七嘴八舌怒道:“好大的狗胆!”“就要被灭的门派,还敢这么嚣张?”“把他们赶出去!”

    傅文杰一拍案:“还敢威胁上了,除非什么?把他们送走!”

    扑通一声灰衣弟子跪在地上,颤抖得声音都变了调:

    “他们说,除非……除非少庄主和老夫人想……江湖中从此再也没有一个锻剑庄!……”

    霎时四周静寂,人人色变。

    紧接着,犹如冷水泼进烧沸的油锅,满堂全炸了起来!

    “母亲!哥!”一个人影掀帘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尖声喊道:“我不嫁!我才不要嫁这什么破烂神鬼门,快把他们赶走!”

    傅老夫人也顾不得外人在场了,一把搂过她女儿:“我苦命的乖儿啊……”

    单超在堂下颇有些意外,没想到大清早来告辞,竟然还撞上了这么一出戏。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走了,只见周围议论纷纷群情激愤,堂上傅小姐哭闹、老夫人跺脚、少庄主满面愁容唉声叹气,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一个人他身侧轻声道:“锻剑庄不敢拒绝。”

    单超回过头,只见谢云站在他身侧,轻纱下的侧面竟然噙着一丝颇觉有趣的笑意:

    “神鬼门早不来晚不来,正好赶在锻剑庄要承办武林大会的关口上来,还如此堂而皇之肆无忌惮……别是锻剑庄有什么把柄握在人手里吧。”

    说着他瞥了眼单超,笑问:“大师觉得呢?”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他淡红色唇角笑意的弧度,竟让单超心中微微一动。

    谢云收敛笑容:“大师?”

    单超骤然回神。

    虽然神态莫名熟悉,但身形不同,面容不同,细看的话下颌骨线条也更偏柔和,是……自己错认了吧。

    “……贫僧失礼了。”单超一颔首,沙哑道:“姑娘说得对,贫僧也……这么认为。”

    锻剑庄不敢拒绝,这点不仅谢云看出来了,不远处傅想容也敏锐地感觉到了母兄的迟疑,当即哭得更厉害了:“我不去那吃人的地方,我不去!”她一推老夫人,含泪转过身来,冲着陈海平嘶喊:“表哥!”

    陈海平一愣。

    傅想容哭道:“我与表哥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来虽然大人没明说,但表哥也应该知道我的心,表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嫁到那神鬼门去?”

    ——这是傅想容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清楚地表白出来,还是当着所有人面前,声嘶力竭、泪流满面。

    陈海平顿了顿,抓着剑柄的手缓缓握紧,半晌轻轻闭上了眼睛。

    “想容。”

    那声音穿过大堂,和他平素给人的感觉完全迥异,带着完全静下来的嘶哑和沉郁。

    “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今日纵有强敌在前,但大好男儿三尺青锋,若眼睁睁看着自己表妹跳进火坑却束手不救,那我就连个男人都不能算了。”

    “但——你的心思表哥却不能领。”

    “表哥一直只把你当妹妹看,若领受了你的心思,那就是辜负了你了。”

    满堂一时沉寂,唯单超意外地摇了摇头,极轻道:

    “这陈大公子,倒真是个男人……”

    紧接着他眼角余光瞥见谢云,突然一愣。

    谢云望着陈海平,却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更晦涩更久远,早已湮没消散在了漫天风沙中的往事。

    许久他眼底渐渐浮现出一丝沉默的,悠远深长的叹息。

    “……”傅想容面色通红又雪白,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骤然崩溃尖声嚷道:“骗子!你们都是骗子!表哥明明是喜欢我的!”

    “我才不要嫁人,除非我死——!”

    只听堂前环佩叮当乱响,傅想容一个箭步冲向大厅角落里的石柱,竟是激愤之中就要寻死!

    “想容!”

    傅文杰不良于行,老夫人年老体衰,厅堂中很多人又完全没反应过来;单超身形最快,正闪身要拦住她时,突然只听门外一声——嗖!

    单超猝然顿住,偏头。

    一枚光影穿过众人,擦着他脸颊飞掠而过,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啪”地一声脆响!

    “啊!”傅想容被打中脚踝,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这时那物才悠悠落地,众人目光齐齐投上去,瞬间都惊呆了。

    “树……”有人失声道:“树叶?”

    落叶飞花,皆可伤人,这简直是传说中闻所未闻的功夫!

    ——是什么人?

    “大小姐脾气好烈,”一个冰冷清晰的少年声音从门外响起,懒洋洋道:“真这么想死,嫁了人之后再慢慢死也不迟。”

    所有人猛然回头,只见正堂门外,十数个白银面具的黑衣人簇拥着中间一个少年,正跨过高高的门槛,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那少年面容极其俊美,眉目如星薄唇嫣红,甚至有点过分漂亮了的意思;但身形亦极其彪悍,一身劲装短打,透过衣料都能看出上臂、背部、腰间结实的肌肉。

    令人胆寒的是两点。

    第一此人竟满头红色短发,其色鲜烈如血,衬着胡人般雪白的肤色,简直称得上是妖异;

    第二便是他背上左右交叉着一对兵器——两把巨大铁钩。

    钩尖森利,寒光闪闪,就被他这么不带鞘地随身带着,似乎随手就能抽出一勾,将人当头剖得肚穿肠流。

    “神……”足足过了数息,才有颤抖的声音从人群中细细传来:“神鬼门……”

    少年站定在大堂中间,负手而立,神色轻闲:

    “在下神鬼门首座大弟子景灵,景帝传于武的景,灵鳗恐是龙的灵。”

    “各位见教了。”

    ——单超紧盯着少年身侧那十数个蒙面手下,瞳孔急速缩紧。

    大内禁卫统领谢云那终年不去的白银面具,以及那一天在密道中听见的话同时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谢统领不愧暗门杀手出身……”

    “太子至今性命垂危,而你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大厅中窃窃私语不断,首座上傅文杰胸膛剧烈起伏,半晌紧盯着景灵嘶哑道:“景公子大驾光临寒舍,到底意欲何为?!”

    这话里的敌意相当明显,然而景灵却毫无觉察般,挑起一边眉毛轻松道:“提亲啊。”

    “锻剑庄虽然基业浅薄,但好歹也有百年历史,容不下他人在此撒野!若神鬼门想要放肆,休怪我锻剑庄今日也不再给你们留情面了!”

    景灵笑问:“提亲也算放肆?那你家姑娘这辈子是不是不打算嫁人?”

    众人登时为之绝倒。

    “提亲不是这么个提法,想容也不能嫁神鬼门这样的宝地!”老夫人拍案要骂,傅文杰厉声打断了:“请景公子回吧!”

    景灵笑嘻嘻的脸色骤变,那邪气的眼底,渐渐浮现出了令人胆寒的狠色。

    “那如果,”他缓缓道,“我就要娶呢?”

    气氛紧绷起来,大厅中人人屏息,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做梦!你算什么东西,本小姐死也不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傅想容陡然爆发出石破天惊一声尖叫,继而泪眼四顾,突然瞥见了人群中僧衣佛珠的单超,当即怒吼:

    “——本小姐宁愿嫁个和尚,也不嫁给你!”

    单超:“……?”

    大厅中一片鸦雀无声。

    如果说刚才的安静是紧张的话,那现在就是诡异了。

    景灵顺着傅想容手指的方向转过头,原本想顺口讽刺两句,但目光与单超一对视,立刻像雄狼于人群中嗅到了同类气息般,不以为人发觉地震了震。

    单超身负双剑,抱臂而立,剑眉锋利,眼神清明。那姿态就像大漠中被风沙磨砺千年却岿然不动的巨石,散发着无形而强势的压迫感,令人从心底里油然升起一股冰冷的敌意。

    “……”景灵收回目光,冷冷道:“大小姐开玩笑吧。好歹号称武林第一美人,怎好去嫁个和尚。”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手已从负在身后的姿态垂向身侧,食指、中指微微弯起,手臂肌肉无声绷紧。

    ——然而傅想容没看见。

    傅想容似乎想到什么,眼前一亮:“你们不就想娶武林第一美人吗,好!”

    她忍着脚疼爬起来,跌跌撞撞扑向前。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但只见她此时动作异常灵敏,径直冲到人群中谢云面前,刷地撕下了谢云的面纱!

    “——这才是武林第一美人!”

    傅想容指着谢云,声嘶力竭道:“姓景的,你放过我,去娶她吧!”

    单超勃然动怒,出手夺过傅想容手中轻纱:“你——”

    众人同时转头看来,只见谢云眼底仿佛有些意外,但又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挑眉瞥向不远处的景灵。

    景灵怔了下。

    他眉头慢慢紧皱,目光死死盯着谢云的脸,像是某些深刻的片段突然从脑海中闪了出来:

    “这位——”

    紧接着他眯起鹰鹫般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谢云肩膀、胸前和胯骨,后面那“姑娘”两个字久久没有出口。

    ——他的声音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