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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义诊邂逅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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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受人家热烈欢迎,感动得直想掉眼泪。

    粉嘟嘟的娃娃们,夹道列队,挥着鲜花跳着舞,有节奏地呼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的心像蜜蜂张开透明的双翅,在一片鲜花与祥云中飞翔。

    义诊在南江实验小学的教室进行。今天是星期日,南江街道办事处的主要干部都来参加接待。

    我在济世门诊部参加过一次义诊,那是在厂区,工人都在上班,三三两两的人,冷冷清清的场面,只有两个女工扛来几箱矿泉水,一个白领模样的男人和小祈老板握了握手,一会儿便只剩下我们门诊部的人和陆陆续续请假出来看病的打工仔。

    从今天隆重的场面可以看出是做足了宣传,甘霖老板的“共产党靠宣传起家,靠枪杆子夺取政权”的理论发挥了作用。等待看病的患者自觉排起长龙,领取《在水一方》宣传册的场面也井然有序,贾和凤主任的“妇科疾病知识讲座”在礼堂举行,已经座无虚席。甘兴载了整一面包车的“糖衣炮弹”停在校长室面前,甘霖老板和街道、社区的干部都在那里。老板和老板就是不一样,小祈老板和甘霖老板不可同日而语,甘霖老板当一个区政协副主席或者副区长实在绰绰有余!

    义诊其实就是宣传,一种最具影响力的自我宣传。每次义诊之后,冷清的门诊部就会人满为患,营业效益像血压计的水银柱嗖嗖往上窜。

    尹秋霜帮着赵云和甘兴把“炮弹”搬进校长室,出来后对我说道:

    “我真想来这里当一名老师。”

    “我不容易你还不容易?”我笑着说道。“如今你是甘氏家族的人了,叫甘老板和校长打个招,还不是说来就来?”

    尹秋霜捶了我一下肩膀,笑着走开了。

    昨天谭姨回来了,对这个准儿媳十分不满意。她从床铺下扫出一堆卫生纸,当着我的面骂道:

    “这个狐狸精,偷吃都不懂得要擦嘴巴!我那甘兴,给毁了!”

    当时我假装听不懂,转过身去。其实,甘兴能找到狐狸精,够幸运的。

    赵云给大家发放纸墨飘香的《在水一方》杂志,也给我一册。封面极具诱惑力,一位出浴裸女带出一片水花展示半身丰乳肥臀,醒目的标题也够惊心动魄:《隔壁帅哥是我情人》、《处女膜修补改变我的命运》、《我又能给你高潮》、《做紧致女人》……封二是门诊部奖状、锦旗和通过国际ISO9001质量体系认证牌匾。封三是专家排行榜及其照片,李萍萍成了中国妇女疾病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获美国医科大学博士学位,先后受聘于日本、德国、加拿大著名妇产科医院……照片里的李萍萍没心没肺地笑着,我却看得浑身燥热,心堵蒺藜,背长芒刺,手心攥着两泓冷汗。

    甘兴这个浑蛋侵犯肖像权!我李萍萍何时出国?中国妇女疾病研究中心在哪里?一脸白痴傻笑的照片何处得来?

    我正无处发作,却听见有人叫我,回头一看,万般怨恨皆放下,一股喜悦心上来。

    你道她是谁?

    姚华云医生!

    我刚到A市,任青青介绍我去济世门诊部,当天晚上认识了姚华云医生,才知道我是替补她的。姚华云原是西安某军医院的退休医生,不甘寂寞,误入济世门诊部一个月。辞职那天晚上,她请我和B超医生小乔一道去“野人谷”逍遥,告诉我们许多门诊部的黑幕。本以为“白云一片去悠悠”,哪知道竟这么快又相见了,怎不叫人“犹恐相逢是梦中”呢?

    姚华云手里也拿着一本《在水一方》,却是一脸“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的神色。她确实是看了《在水一方》里李萍萍的介绍,才知道我改换门庭了,于是从校长室里下来寻找我。果然是阅人无数的解放军上校军医,一眼就发现我的神色不对,有一种被人识破伪装的羞渐与尴尬残留在眉宇之间,便善解人意地说道:

    “进了门诊部,就由不得自己了!”

    我苦笑一声,重重地把《在水一方》扔到桌上。何止是进了门诊部就身不由已了,出了门诊部更是身不由已。我想起为了解救安文静医生,老祈老板张冠李戴,把“吕萌事故”的首诊医生安给早已离去的风马牛不相及的姚华云医生,便悲从中来。她姚华云医生要是知道,老祈老板给市卫生局的事故处理意见之一是开除责任医生姚华云,肯定怒发冲冠闹出一场比吕萌事故还要震撼人心的纠纷。我不敢说,不能说,我太软弱太无助,白去一趟“野人谷”白花人家姚医生几千元,竟没带回半点野性来。

    我羞愧一笑,转移话题,问起姚华云医生别后情况。

    原来,姚华云医生离开济世门诊部后就回到陕西华山脚下的家乡,丈夫气管炎复发引发肺气肿,姚华云觉得A市四季如春,空气湿润,适宜丈夫身体,便带着丈夫再次南下,果然丈夫的病很快好转。姚华云闲来无事,就给左邻右舍义务看病,渐渐地名声传开了,社区保健院就聘请她当内科医生。她不在乎薪水多少,她的退休金就七千多元,相当于A市主任医师工资,她在乎的是有事可做,日子过得充实。姚医生说社区保健院不以赚钱为目的,是一种新型合作医疗单位,没有什么烦心事,正适合她的生活追求,简约,散淡,温馨。

    我羡慕极了!

    我能像姚医生那样,宁愿如丘比特医生说的:以二十年寿命作代价。

    但这只有到梦里去寻找。

    因为我首先就不是A市体制内的医生,我注定一辈子要在民营医院这一潭浑水里浮沉。

    谁能拯救我,谁就是我的上帝。

    邂逅相遇,姚华云医生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就让我发现心中的情结,看清了自己的人生座标,它竟改变了我的命运,那是后来的事。

    姚华云说今天的义诊是水一方门诊部和社区保健院合作举办的,她的任务是主持贾和凤主任的讲座。

    谈了一会儿姚医生就去礼堂了。她是成仙了,何其优哉游哉;而贾主任则是成精了,今天讲座之后,病人会接踵而至,给她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令人永远叹为观止的是她有一条苏秦张仪说动六国君臣那样的三寸不烂之舌,无论到哪里,都能召来许多病人。贾主任有心栽培我,上一个星期天,叫我和尹秋霜去参加过她在安利公司的讲座,那真叫人大开眼界,明白什么叫崇拜。

    安利保健品的推销员大都是热情、自信和充满活力的中青年男女,黑压压地坐满大礼堂。我和尹秋霜沾贾主任的光,被安利公司A市总监助理特地安排在第一排右边角落就坐,这一排坐的都是钻石级及翡翠级以上的推销精英,女性居多,他们刚刚享受总公司优厚待遇全程免费到南非巴西等十几个国家旅游归来,群情激昂,意气风发。当英姿飒爽的总监助理跳上台,宣播讲座开始,请尊贵的客人、中国医科大学养生研究中心退休教授、博士生导师贾和凤主任进场,雄浑的《黄河大合唱》交响乐顿时如山呼海啸,全体起立,转过身子,数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后面大门,西装革履的安利A市总监在前,黑色绣花旗袍的贾和凤主任在后,从中间人行道缓缓走来,一边向大家挥手致意,雷鸣般的掌声一直把他们俩送到台上。当贾主任向下挥手的时候,听众骚动起来了,前面的人争先恐后爬上台去和贾主任握手。我身后一位上了年纪的安利推销员说道:“几十年没有看见这种场面了!”

    著名诗人哥德说过:“她已经不是她了!”

    贾主任当然不是水一方门诊部的贾主任了!

    贾主任的讲座就是真的教授、博士生导师也自叹不如,她居然能把安利的许多保健品和治疗妇科疾病雄辩地联系来,给在座的数百号男女带来不尽的智慧、力量和财富,当然她获得的不只是人们用掌声和呼喊表达出来的顶礼膜拜,还会有已经在世界许多国家里成为硬通币的CNY。

    今天贾主任遇到上校军医姚华云,我隐隐有某种担心。

    但我是杞人无事忧天倾了,在甘霖老板的晚宴上,我看见贾主任和姚医生坐在一块频频举杯。我想我得学习一点辩证法,否则心里总有一片阴影。

    校长是A市政协常委,在祝酒辞里向大家透露一条官方消息,甘霖先生即将就任区政协副主席,只待下一个月的区政协常委会通过。校长的消息把宴会推向高潮,我也跟着尹秋霜去给甘霖老板敬了一杯酒。

    兴高彩热从酒店醉醺醺回到宿舍,一进门就接到任青青的手机,说帅弟失踪了,哭哭啼啼如丧考妣,问我该不该报警,我说青青姐你别哭别哭又不是你老爹,不就是一个帅弟吗,你让我想想,想想。

    照理说,该失踪的是女人而不是男人,那二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软饭,把一个漂漂亮亮的任青青都睡老了几年,趴都怕趴不稳,怎么就溜了呢?没道理嘛!说不定是手机丢掉了被人偷了,或者耽误在哪个没有网络信号伏盖的旮旯里,要不就是去泡妞上了人家圈套不敢吭声,也有很大可能是从哪里传染上性病正在治疗中不敢露脸,总不致于出车祸呼呜哀哉化为尘与土了吧?

    任青青耐不住等我把事情想清楚想全面又打手机来了,哭丧着声音说道:

    “李萍萍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怎么知道呢?你们吵架啦?”

    “我都让着他,他比我小,宝贝还宝贝不过来哩!”

    我听了就生气,天下只有藤缠树,哪有树缠藤的呢,还宝贝不过来呢?我累了,我想睡了,于是说道:

    “那就别管他,生死随他去!”

    任青青听着也生我的气了,说道:

    “你说得轻巧,几年来我把赚的钱都花在他身上,让他养精聚锐,以逸待劳。”

    活该!我在心里说。

    “睡吧,别想他了,说不定明天一早他就来敲门了!”

    “我可睡不着!”

    其实我李萍萍也睡不着。

    怎么就失踪了呢?

    五天前我还见过他。

    那天晚上我和任青青相约,到市一医院去看望卓杰然的妻子,出来后我就近去了她家里。进门不久,帅弟也来了,还买了北京烤鸭。我们炒了花生煮了水饺,还喝了两瓶红葡萄酒,席上无拘无束谈笑风生。我还打趣他道:

    “青青姐对你这么好,你可不能没良心噢,要我说呀干脆办个证,光明正大住一块儿,生个胖娃娃!”

    “我们家乡老封建,办证结婚都得在老家。”

    “你老家在哪里?”

    “大同凤凰镇。”

    “是山西的大同?”

    “是的,你去过?”

    “我没去过,我有一位同事是凤凰镇的,叫什么龙须沟。”我笑了,说道:“又是龙又是凤,风水挺好的。”

    “哦?是吗?龙须沟?叫什么姓名来着?”

    “尹秋霜,认识吗?”

    “尹秋霜?啊,不认识!”

    “啥时带来相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好互相扶持!”

    “好的好的。”

    青青姐向我摆手取笑道:

    “别别,别带来,他这个人也荷尔蒙过剩,见一个爱一个,何况是老乡,说起暗语来我们都听不懂!”

    “那好呀,考验一下他的忠诚度嘛,别像尹秋霜,在街上跟踪追击!”

    任青青说我们闯江南的女人都有故事,说来听听,什么跟踪追击?我就讲了尹秋霜车祸出事发誓杀人的经过,大家感叹嘘唏。

    没有想到五天之后,尹秋霜的故事竟应在任青青的身上。任青青这个人比尹秋霜刚强,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一觉醒来,醉意消退,窗口射进一束街灯,正落在床前,房间里的东西影影绰绰,我似有所悟,又有些扑朔迷离。

    尹秋霜失踪的男友,会不会就是帅弟?

    但世界这么大,真有这么凑巧乎?

    青青姐也真可怜,多情却被无情恼,落得个“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我忽然觉得,我很对不起青青姐。青青姐用前辈人“闯关东”的精神激厉我,使我能毅然决然南下A市,又是青青姐为我找了济世门诊部的第一份工作,让两袖清风的我李萍萍一来就能解决温饱问题和后顾之忧。可是,我帮助青青姐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内科医生青青姐想转行干妇产科多领几千元工资,悬梁刺股恶补妇产科知识一年多,作为妇产科副主任医师的我李萍萍,居然不能帮上一点忙。我求了卓杰然医生,他说安文静那个人把持济世门诊部妇产科,去找死呀?再出一个“吕萌事故”,你叫任青青进监狱呀?我也找了贾和凤主任,贾主任拿出应聘名单说你看看你看看,正牌妇产科副主任医生排着这么长的队伍等着哪!青青姐仰天一声长叹:“婷婷呀,看来我只有去求尤跃辉了!”我说青青姐,你不是怕尤主任荷尔蒙过剩吗?她说生存乃人生第一要素,看来顾不得其他了。我说你别急你别急,再等等看再等等看,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何曾料想,还没等来牛奶与面包,用以“聊补无米之炊”的精神食粮却莫名其妙丢失了。

    酒真是坏东西!我真的不懂人怎么就喜欢喝酒,又苦又涩又辣,无论谁,喝一口就会拧一下嘴巴鼻子,足见没人会说酒好喝像蜜水那样。拐道顺便去找青青姐那天晚上,也真是为凑热闹自讨苦吃,竟喝起酒来,先是把嘴巴的岗哨醉倒了,而后又将心灵的卫士撤了,竟说起尹秋霜跟踪追击男友的事来,把那吃软饭的家伙吓得逃之夭夭,害得青青姐像失去通灵宝玉的贾二爷似的丢魂失魄。

    也许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任青青不会再无休止地沉沦下去了,明知那是一种无言的结局,却把金钱与岁月空抛掷,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如今的中国女人的婚姻价值观已经和世界接轨了,再不是公子落难小姐多情像张生崔鸯鸯那样,而是灰姑娘爱王子要么攀权贵要么傍大款,她任青青倒好,母爱情结,养起没出息的小男人。梦醒了,干干脆脆和美国籍老公离婚,趁现在胸脯还挺臀部还圆颜脸上还没几条皱纹,赶紧再登个征婚广告,找一个死老婆的大官或者戴绿帽子的大款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无限思量,一夜梦不断,一阵雪,一阵雨,独立小桥风满袖,竟梦到卓杰然,梦见她老婆死了,手掌心里捏着我的紫萝兰胸花,吓出一身冷汗。

    笃笃敲门声,是谭姨叫醒,睁开眼睛一看,日照栏杆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