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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生命在于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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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医生,你脑袋上戴着的这是个什么东西啊?”回到了阔别三天的北五区,孙立恩和病人们见面之后还没来得及问问人家今天怎么样,就招来了大家关心的询问。

    没办法,运动相机这种东西实在是和防护服不搭调。在病房里这个用橘色松紧带固定在孙立恩戴头上的黑色小方块太扎眼了一点。

    “这个啊,这个是个摄像机咧。”孙立恩用刚学来不久,用起来还非常不习惯且听起来有些微妙的好笑的云鹤口音说道,“我们省电视台的记者要拍个纪录片,让我顶着这个东西上班,帮他们拍些素材。”

    “那就是说,我们都要上电视啦?”几个年纪相对年轻一点的患者顿时来了精神,“啥时候播啊?我们都能上电视吗?哎呀,我这都不能化妆,能不能让后期给我做个美颜啊?”

    北五区的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顶着摄像机的孙立恩不管走到哪个病房,基本都会迎来大家热情的问候和欢迎——他脑袋顶上的运动摄像机好像突然就带上了其他含义,能够让这些身处病痛之中的患者突然打起精神来。

    他们不愿意让亲朋好友看到自己难受遭罪的样子,更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的虚弱和痛苦。所以哪怕身体不太舒服,也要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甚至有些原本躺在床上不爱动的患者也带着吸氧管站了起来,他们向着顶了个摄像机的孙立恩招招手,并且用有些发紫的嘴唇和沙哑的声音说,“我感觉好多了。”

    这样的场景是很不正常的,孙立恩在反应过来这个变化产生的原因之后,曾经想要马上摘掉摄像机让患者们躺下休息。但……他有些惊讶的发现,站起身之后几个不算太重的患者虽然血氧饱和度有所波动,但是指脉氧的高峰却比之前躺在床上还要高些。

    这就有点蹊跷了。孙立恩皱着眉头打开状态栏看了看这几位患者,但却最终无功而返。他实在是找不到能够解释患者的生命体征突然开始出现好转的原因。

    作为一名医生,孙立恩一向是不会把患者的情况变化寄托于某些非客观实在上的。但是这一次,他感觉自己的意志似乎稍微有些动摇了。总不能真的是因为这摄像机很吉利,让这些理论上应该再接受两到三天治疗才能稳定下来的患者提前好转了吧?

    不对,冷静下来想一想。孙立恩先努力劝着各位患者先别乱动,稍微回到床边坐一坐以防止突然起身活动造成的血压变化和摔倒。而他则趁机重新开始思考起了“自己带着摄像机”和“患者指脉氧产生变化,并且略有好转”的关系。

    并不是所有的患者都发生了好转,这是孙立恩进行分析的第一个先决条件。那些有所好转的患者和情况没有什么变化的患者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和性别无关,好像也和病程时间关系不大……

    这些患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共同点,又有什么不同呢?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但这个区别好像……真的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倒不是所有表现激动的患者都能有些好转,他们至少得先站起来……

    孙立恩想到这里,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重点。

    人体处于静息状态下和运动状态下所需要的氧气水平是不同的。而躺下和站着时,人的肺部受到的重力影响也完全不同。而情绪变化也会对患者的生理状态造成影响……难道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他们从床上下来,站在地面上之后兴致勃勃的朝着自己头顶上的摄像机挥手?

    这个答桉依旧显得有些过于无稽,但至少比“摄像机是个吉利的好东西”更有说服力一点。

    对于这些有间质性肺炎和肺部散在感染以及痰栓的患者而言,肺部受到的重力情况对他们的呼吸影响是巨大的。要不然俯卧位通气也不会变成治疗重症和危重症患者的标准疗法之一。

    按照孙立恩的理解,痰栓会受到重力的作用,向着更深处的支气管分支深入。这样虽然不利于患者排出痰栓,但却有可能让开某一些分支,让它们重新恢复功能。而站立起来后,肺部和膈肌以及其他器官受到重力影响下沉,反而为肺部扩张留出了更大的空间。这也有助于患者的肺容量上升,增加氧气交换。这可能是造成患者情况有所改善的原因之一。

    顺着这个思路一想,孙立恩突然觉得……自己和医疗队的同事们之前可能陷入了一个误区当中。

    之前为了缓解重症和危重症患者低氧血症的情况,医生们往往倾向于让患者严格卧床。如果有必要甚至会考虑对患者施以镇定,通过被动方式尽量减少人体的氧气消耗水平。这种举措是经得起事实验证的。钱国建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初因为情绪激动,并且努力和孙立恩的手对抗,他的耗氧量顿时增加,然后身体顿时就陷入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

    可是……这些同样情绪有些激动的患者站起来之后,血氧饱和度反而上升了一些。

    站起身之后由于需要保持平衡,他们的基础耗氧量肯定是会上升的。而指脉氧的高峰反而上升了大约2%左右,这就意味着他们实际上增加的氧饱和度应该大于2%,又是因为什么?

    孙立恩带着这个困惑和疑问回到了红区办公室,然后他把这个问题和自己的组员们分享了一下。

    “我个人的感觉是,他们的变化可能也和情绪有关系。”在说明了大概情况后,孙立恩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但是这个机制……我还没有琢磨清楚。”

    情绪高涨是会引发一些身体变化的。比如更快的心率,更高的血压,更多的多巴胺分泌。但孙立恩有些怀疑,这个判断究竟对不对——这些患者的静息心率都不算慢,他们的心率基本都在每分钟95次以上。而且大部分人的收缩压都已经超过了130mmHg的水平。

    这个情况下再情绪高涨导致心率血压上升,多巴胺分泌增多……难道不会进一步增加他们的身体负担么?

    马永芳医生听完了孙立恩的困惑后,有些困惑的问道,“为什么要搞清楚这个?”

    其他几个医生也一起赞同且困惑的点头道,“这个……有必要现在就把机制搞清楚么?”

    大家的反应把孙立恩也给搞懵了。

    “孙主任,你看……”马永芳医生解释道,“我以前一直是在内分泌科搞临床的,这个你知道吧?”

    孙立恩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二甲双胍是治疗二型糖尿病的首选药物,也是全程使用药物。它自从被发现以来,已经在各个国家里应用了超过五十年。它的安全性很好,作用也非常明显——而且我们还在临床研究中,不断的发现它的新功效。”马永芳医生说道,“但是,到现在为止,我们也没有搞明白这种药物的具体作用机制究竟是什么。可这并不妨碍我们给病人开二甲双胍,并且鼓励他们按时按量服药。”

    “很多时候,我们并不需要完全搞明白机制。只要确定这种方案对患者而言利大于弊,并且没有显着的风险就行了。”袁平安在旁边解释道,“孙主任你太紧张了,其实他们站起来呼吸就好了这个事情有一个最简单的解释——站立的时候,受到重力影响,患者体内支气管收到痰液的刺激变少,咳嗽减弱了,呼吸就顺畅了嘛。”

    这个解释……好像也说得过去。孙立恩想了想道,“要不,咱们鼓励一下病人站起来活动活动?”

    让低氧血症的患者起身活动,这是一个很有风险的医疗决策。但现在孙立恩突然觉得……这个风险其实还是可以接受的。

    低氧血症患者站起来的最大风险就是耗氧量上升导致低氧血症加重。而这样的变化顿时间内可能导致患者意识丧失而摔倒受伤,长时间则有可能诱发MODS(呼吸窘迫综合征),并且导致其他器官受损进一步加重。

    可目前看来,让他们站起来稍微动一动,并不会马上导致血氧饱和度下降,甚至还能再上升一些。这可是个非常棒的现象。

    站起身来活动而非一直卧床,一方面可以增加他们体内的血氧饱和度,另一方面则能够促进患者排痰。

    排痰的重要性比普通人所想像的要重要的多,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老年患者股骨头骨折的一年生存率仅为50%。这并不是说老年人股骨头骨折之后,就有极大概率因为骨折而死亡。导致老年患者股骨头骨折后死亡率大增的主要原因,其实是因为骨折后活动不便,因此老年人多发严重肺部感染的结果。

    由于活动不便,老年人往往会倾向于卧床休息而不是起身活动。久卧不起,活动减少导致肺部通气量减少,并且难以排痰。长此以往,再加上老年人本身免疫能力就要弱一些,他们出现肺部严重感染的几率就会大幅度飙升。

    而且活动还有助于腿部血液循环,减少DVT(深静脉血栓形成)的风险。总而言之,“生命在于运动”这句话可真不是人们瞎编出来的。

    “既然这样,那就搞点步行器之类的东西来?”周策想了想,然后提议道,“让患者们运动一下有助于康复,可还是要小心点,防止摔倒受伤。”

    “那就让护士们协助吧?”胡佳想了想提议道,“危重症患者现在确实是动不了,他们插管的伤口有些气肿的,还有些渗血的。但是症状不太严重的重症患者,我们还是可以扶着他们走一走的。”

    “护士们能不能顾得上?”徐有容比较担心的是护士姐妹们的工作强度问题,“咱们现在的患者数量还是挺多的,一个个扶着站一站走一走……这个耗时还是太长了吧?”

    “就凭我们现在这些人手可能不太够。”这个问题让胡佳也有点无奈,“不过……我想也许可以发动一下北六区的患者?”

    钱红军主管的北六区目前收治有二十多名患者,绝大部分已经到了可以转入方舱庇护医院接受次一级医疗照顾的程度——他们之所以没有马上被转到方舱医院,主要还是因为方舱医院现在的数量还是有些不太够。按照上级的通知,第二批方舱医院仍然要以接受轻症社区患者为主。定点医院的轻症患者转出还需要等到方舱医院床位空闲了之后再说。

    所以,现在这二十多名基本痊愈,但就是PCR检测仍然为阳性的患者都在北六区的病区里安心静养。他们的年龄都不太大,而身体状况都挺不错。这种情况下,这些患者完全有能力被“动员起来”。

    “我等会问问钱主任。”孙立恩不太确定这个提议可不可行,毕竟轻症患者也是患者。他们虽然肺部阴影已经出现了明显好转,但毕竟不是健康人。让这些还没有完全康复的患者来照顾重症患者,帮助他们站立和轻微活动……这事儿其实有些说不过去。

    “我去问问那些志愿者。”布鲁恩自告奋勇道,“如果只是看护着让人别摔倒,我觉得这些志愿者也能胜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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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半个小时,孙立恩先后接到了钱红军和布鲁恩的回应——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

    北六区的患者中,有五名身体情况比较好的年轻人愿意下到北五区帮忙。而在北五区帮忙的志愿者中,有八人愿意帮忙看护站立的患者。这十三人加上现有的护士,完全可以承担起看护重症患者站立活动的任务。

    按照钱红军的说法,北六区的轻症患者们其实都挺积极的。但考虑到这些阳性患者从北六区下到北五区时仍然有排出病毒的可能,因此他特意劝回去了一批容易咳嗽的热心患者。而志愿者们则是考虑到他们平时进行的保障工作意义巨大,所以才最后只是选择了八人。反正布鲁恩说,志愿者们为了抢这个看护工作,一个个吵的不可开交。

    志愿者们最后决定看护工作归属的方式非常有趣——他们展开了一场抽签掰手腕大赛。经过两轮的循环赛,最终决出了八名上肢力量最强的志愿者参加任务。

    “先让患者适应一下短时间站立,然后再往床边踱步和轻微活动上靠。”对于患者们的活动强度,孙立恩在和黄文慧主任沟通后做了细致的安排,“咱们现在的目标就一个,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让患者多动一动。”

    “要是能让他们和方舱医院的患者一样就好了。”徐有容在一旁感慨道,“我昨天看新闻上说,方舱医院的护士们已经在带着患者们跳广场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