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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外斗外行内斗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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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龙马今日驮了主人闯阵,连挫强敌,其中大部分的力道,都由它默默地替主人承受了下来,尤其是史文恭与鲁智深、武松兵器冲撞时的那两番冲击,最是厉害,朱龙马虽然神骏,但连番山崩峡倾般的车**战之下,竟无片刻喘息之机,挥汗如雨,气喘神疲,最后终于油枯灯尽。

    战马是一种高傲而高贵的动物。战场上真正死于创伤的战马虽多,但更多的战马却是驮了主人奋力驰骋,精疲力竭后兀自马不停蹄,因此活活累死的。多少绝境中,忠诚的战马掩护着它们的主人脱离险地后,它们却再无余力踏出最后一步,就此永远地倒在幽冥与战场的边界上。

    抱着逝去的朱龙马,史文恭蓦地里放声痛哭,一条独闯千军生死锋镝面不改色的汉子,此时却哭得象个丢失了玩具的孩子——孩子把玩具当朋友,大人把朋友当玩具。

    “朱龙!朱龙!是我!是我杀了你啊——”其声也悲怆,痛泣之下,竟是语不成调。梁山众好汉远远听着,自西门庆以下,无不心头恻然,本来不少人暗中还不服史文恭,觉得他们曾头市只是仗着快马精骑取人,算不得英雄好汉,但此时听其人如此放泣,一时亦不禁茫然若失。

    西门庆叹道:“能及于马,必能及于人!如此有情有义的性情男儿,真神将也!”下马一揖而退。

    梁山众好汉默不作声,尽随西门庆下马行礼,然后牵马而回。

    曾家五虎围在史文恭身边,亦是黯然神伤,对于他们这些生下来就与马儿相亲昵的牧马世家来说,爱马倒毙于眼前,比亲人伤逝也差不了多少;单廷珪、魏定国与曾头市相交日深,知道史文恭的性子,明白不劝白不劝、劝了也白劝的道理。二将对望一眼,都叹气摇头,魏定国便命人打了白旗,去战场上去寻找求助自家因受伤而难于行动的弟兄,梁山阵上也派出了讲武堂下军医堂的人手救死扶伤,双方沉默着各自忙碌起来。

    一片伤逝的哀静中,战场上只余史文恭低沉暗哑的痛哭声,在风中回响。

    七个兵马都监远远看着,窃窃私语,均说死了一匹马就如此大张旗鼓地嚎丧,实是大大的可疑。他们今天率队与呼延连环马交锋,贪生怕死之下,一触即溃,唯恐梁中书见责,就先打定了移祸江东的主意。

    于是七人抢在头里来见梁中书。睢州兵马都监段鹏举先道:“启禀大人,今日我军与贼战,本已占了胜势,但后来两下打平,实因中间有许多蹊跷处。”

    梁中书侧目道:“有何蹊跷?”

    郑州兵马都监陈翥便开始启发:“回大人——那曾头市史文恭何德何能,竟有单骑冲阵的本事?其人冲入梁山大阵后,旗幡杂乱,金鼓喧天,谁知他在里面与贼人说了哪些话,又做了些甚么?小将们奉大人之令,舍命与他曾头市做接应的时候,却只听到梁山阵上有传令兵大叫甚么‘西门庆头领有令,洒开阵势,放曾头市众人马出阵’!大人您想,凭什么西门庆在大战之中,会放敌人出阵?”

    唐州兵马都监韩天麟愤然道:“更有甚者,曾头市人马出阵后,坐视我等与呼延连环马交锋,不加救应,以致我军挫锋折锐,其心实叵测也!”

    更有许州兵马都监李明替梁中书叫起屈来:“梁山西门庆相约停战时,若晓事的,就应该想到这里是梁大人当家,停不停战,由梁大人说了算!偏有那些蛮子,居然两军阵前大言不惭,妄自替大人做主——曾头市之人,何目中无人,竟敢跋扈如此?!”

    邓州兵马都监王义冷笑起来:“更有甚者,双方停战之后,曾头市史文恭与那梁山西门庆揖礼酬答,他们可交好得紧呐!我等遥见心疑,放出探马近前逡巡时,那史文恭见势不妙,竟然趴在一匹死马身上放声痛哭——如此丑态,亏其人做作得出来!”

    洳州兵马都监马万里忠谏道:“想大人待那曾头市有恩有义,但这世上,忘恩负义之人在所多有,还请大人明察秋毫,莫受奸徒的蒙蔽。”

    嵩州兵马都监周信最后总结道:“今日之战,其冲阵也蹊跷,其突围也诡异,其中谜团,还望大人明察。”

    听这七人分进合击,字字句句都直指曾头市,梁中书涵养再好,这时也忍耐不住,当下拍案而起:“你们!不要太过份!今日尔等虽临敌失利,但胜败本属兵家常事,不骄不馁即可——可是尔等为求自身脱罪,就不惜诬攀好人,以遮自身过失,如此禽心,与山鬼何异?”

    被梁中书一言直指胸臆,戳中己方痛处,七个兵马都监都低了头,噤若寒蝉。

    梁中书恨道:“官军殊少操练,临敌上阵无用,幸有义民愿为本官分忧,不计生死,捐躯报效。今日一场大战,尔等目睹后不说自惭,知耻而后勇,反倒摇鼓起唇舌,计算起忠勇之士来——我问你们,陷了曾头市,与你们有甚好处?没了他们时,这推锋及刃的勾当,你们有那个胆量和本事去独挡一面吗?”

    七都监听到要让他们去跟梁山独当一面,都是汗流浃背,第一时间想起陈州兵马都监吴秉彝的那具无头尸体。睢州兵马都监段鹏举灵机一动,出列跪下道:“大人,小人有下情回禀。”

    梁中书没好气地道:“讲!”

    段鹏举道:“大人,虽然小的们对那曾头市有微词,但为的却不是私人,而是大宋。曾头市人马那般骁勇,又不是咱们宋人,而只是归化的蛮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呀!今日征进呼延叛军,对阵梁山泊,若让这些异族觑见了官军的虚实,等平定了叛乱,安知狼子野心不会因势而起,成为第二个梁山?当年本朝太祖也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曾头市若不早图,必成后患!”

    听段鹏举如此花言巧语一辩,其余六都监又惊又喜,顿觉得自家的形象由猥琐晋光辉,化腐朽为神奇,就好象那官印一样,本来只是一坨烂铜疙瘩,但受了天朝的诰命之后,就美其名曰作“金印”了。当下六都监七嘴八舌纷纷而上:“大人啊!小人们虽是武职,但这一片苦心、忠心,还望大人明鉴啊!”

    梁中书听这些人卤煮的鸭子——肉烂嘴不烂,心下厌恶已极,心中却不禁悲凉:“这类小人的嘴脸,我在本朝文官们的身上已经见得多了,没想到今日的武职场上,竟然也充斥满了此辈人物!当大宋官场内外都爬满这类蛆虫的时候,这个国家又象什么呢?”

    长叹一声,梁中书意兴索然,拂袖而起:“山高水长海晏河清这些事情,由我们文臣尽心也就够了!你们做武职的,只需守好自身的本分就行!都退下吧!各自回自营汛地,牢牢防守——领兵进击不行,若再连营盘都看护不住,还要你们这些饭桶何用?”

    听梁中书话说得重了,七都监急忙唯唯诺诺地退下。出了中军帐,大家围定了段鹏举,将他好一番抬举,都说他方才那番辩词给做武将的长了脸,增了势,实赛过说书先生的好钢口!段鹏举摸了头,咧了嘴只是大笑,口口声声谦道:“这个,好象脑袋被斧头劈了,有些东西不由咱做主就冒出来了,当不得真,算不得本事,哈哈哈……”

    他们做武将的,常年在文官而前挨训,梁中书的这一番斥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实算不得甚么。倒是段鹏举那番话说得漂亮,大长武将的身价,让这些人兴奋不已。于是为了庆祝,众人约定时辰聚一聚,梁中书掌军,酒是不敢喝了,但清醒的时间正好多掷几把骰子,谅梁中书耳目再灵,也管不到这上面来。

    梁中书把七个兵马都监撵了出去,又气愤愤地坐了半天,最后摇头叹息几声,自行出帐,在李成的保护下到前敌抚慰义勇,安定军心。这朝廷要变成甚么样儿,也只得由他,但自家的事儿还得干,还得干好——梁中书苦涩地想,我这是在给棺材上漆呢!漆裹得再好,于死人又有何用?但是,吃着这口饭,还得裹啊!

    到了前营,曾家五虎、单廷珪、魏定国都来参见,只有史文恭兀自伤心过度,凡人不理,梁中书也不怪罪,通以好言开解,众人皆心感。

    吊疾问苦毕,梁中书回到自己营帐,在灯下眼望青州方向,不由又是一声叹息——西门庆啊西门庆!此时你又在谋画些什么呢?

    此时梁山军帐中,众将皆于西门庆前盛赞史文恭好武艺,西门庆笑道:“众家哥哥兄弟总算知道呼延灼将军说的是金玉良言了吧?”

    众人皆惭,呼延灼当初说史文恭英勇难敌,众人还有轻视之意,亲身领教后,方知言下无虚。

    林冲皱眉道:“史文恭难敌,如之奈何?”

    西门庆道:“强中自有强中手,要破史文恭,非此人不可!”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这正是:

    皆因狻猊喷地火,方引麒麟吼天风。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