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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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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新平侯府邸,入京述职的李笠与妻儿团聚,时隔大半年再见,儿子李昉又长高了一些。

    当然,女儿李平安也长高了。

    当年,李家长孙出生时,李笠之父找人算字,算得孙辈取名要有个日字旁,所以给长孙取名李昕。

    现在,李笠的儿子取名,跟着这个规矩,便取了‘昉’。

    昉,指的是日初明,即黎明的意思,寓意不错。

    一对儿女,许久不见阿耶,自然亲近有加,李笠今日陪着儿女玩了大半天,可以说是身心俱疲。

    黄姈见天色渐暗,便让奶娘带着两个小家伙到别处玩耍,也让李笠歇一歇。

    房内无第三人,黄姈问:“此次进京,又要打仗了?”

    “怎么这么说。”李笠笑起来,“三年了,就不许我入京交考卷?”

    “那去年呢?”黄姈反问,眉毛轻拧,李笠一把将对方搂入怀中:“补交公粮,不是么?”

    眼见着李笠又要开始“耕田”,黄姈挣扎着:“别,别!时候还早....”

    久别胜新婚,这段时间黄姈和李笠干柴烈火烧得昏天黑地,但都知道分寸,好歹等天黑。

    结果现在还没天黑,却被良人按在榻上,就要办事。

    门外侯着的婢女听见房里动静,心道榻上垫着的草席又要换了。

    “别,别!”黄姈奋力挣扎,伸手扯着李笠耳朵:“说正事呢!”

    这一扯,李笠算是老实了:“有话好好说...”

    两人坐好,黄姈问:“是不是要打仗了?”

    “我只是想提建议,陛下动不动心,还未可知。”

    李笠捋着黄姈那有些散乱的头发,“事在人为,反正,我是不甘心的。”

    黄姈有些担心的说:“为何老是打仗,你好好的做官,不好么?”

    她不是担心李笠打仗出意外,是担心李笠再这么立功立下去,那可就难办了。

    “道理很简单,我做鄱阳内史,即将满三年,交出的考卷,绝对让天子满意,那么接下来,我该何去何从?”

    “或许继续当鄱阳内史?亦或是调回京,做禁卫将军?这不就是笼中鸟么?”

    黄姈默默听着,听李笠发牢骚。

    李笠在家乡鄱阳当官,即将满三年,现在还未到年底,鄱阳郡就上缴国库铜料一百万斤,这是当初定下的目标。

    与此同时,还有一百万斤铜对外销售。

    也就是说,上任三年,李笠把乐安铜的产量,提升到年产二百万斤,当然,这是‘湿法炼铜’的产量,不包括那个尚未公布的大铜矿。

    其次,鄱阳郡增收各种商税八十万贯,比当初定下目标七十万贯,还多了十万贯。

    之所以实现如此增收,是因为李笠用一系列措施,提升了鄱阳‘经济’,依靠提升瓷器产量,使得瓷器相关的税收,以及周边收入大幅增加。

    除此之外,因为鼓励民间屯田、开荒,实行‘铜引’、‘瓷引’制度,官府销售铜料、瓷器换回了大量粮食。

    仅这铜、瓷有关的买卖所得粮食,鄱阳上缴国库的数量,将近百万石。

    铜、钱以及粮食运抵建康,可解朝廷燃眉之急,正如三年前,李笠对天子所承诺的一般。

    而按着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再过三年,鄱阳郡还能上缴更多的铜、商税、粮食。

    毫无疑问,李笠展现了治理地方的才能,打仗又屡立奇功,可称文武双全。

    却出身微寒,稍有不慎,就会落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结果。

    所以黄姈想劝李笠‘避避风头’,争取鄱阳内史任满后,就在建康做个禁卫将军,不要太招摇。

    平日里除了当值、宿卫皇宫,可以多结交人脉,把根基打牢,而不是成日里出征打仗。

    “道理是这个道理,问题是,行不通呀。”

    李笠叹了口气,双手一摊:“我的根基,仅在军功,朝廷要打仗,要用武力解决疑难杂症,才会有我的用武之地。”

    “不打仗,我就会被人慢慢遗忘,然后熬资历熬得一二十年,才有机会再次出头。”

    “可你再这么不断立功立下去,反倒不妙。”黄姈还是担心,李笠点点头:“没错,所关键在于,这功劳怎么立。”

    “冲锋陷阵、乱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这是立功;先登破城,这是立功;坐镇一方,或为方面主帅,平叛退敌,这是立功。”

    “筹措、转运粮草,保障前方军需,这是立功;操练新兵,厉兵秣马,这是立功。”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也是立功。”李笠说完,竖起手指:“不同的功劳,有不同的赏法,给...”

    李笠指了指上方,说:“给上面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攻城掠地、所向披靡,这功劳给人的感觉是一把刀,刀很危险,要慎用。”

    “筹措、转运粮草,给人的感觉像是钱袋、粮袋,有谁怕钱袋、粮袋危险的?”

    李笠这么一说,黄姈明白了:良人要继续立功,继续立大功,但方式有所不同。

    既要用持续不断的出色表现,加强天子对自己能力的认可,争取更多任用,但表现方式要相对低调,不至于引起别人嫉恨。

    “这不好办吧?”黄姈还是担心,“陛下为何要听你的建议?你要如何低调立大功?”

    “不可说,不可说。”李笠一脸神秘:“山人自有妙计。”

    。。。。。。

    深秋,大梁天子萧纲,得人提醒,‘忽然’意识到,先帝太清年间丢失的淮北州郡,尚未收复。

    这些淮北州郡,是武州、潼州、青州(侨置)、冀州(侨置)、东徐州、西徐州、睢州等,都在淮水以北,如今被齐国占据。

    当然,蜀地也未收复。

    这该怎么办?

    正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文武官员纷纷上表,就此事献言献策。

    有人主战,有人主张“卧薪尝胆”,有人主张“与民生息,静待时机”,各种意见都有,一时间沸沸扬扬。

    该怎么办?

    商量着办,当然,有资格和天子商量的人,都是当朝重臣,其他人,只能等决定。

    某日下午,宿卫皇宫的左游击将军李笠,结束巡视后,在署内喝茶提神。

    他这个名不副实的挂职禁卫将军,因为正好在建康,所以这几日正式‘上班’。

    但其实是装装样子,实际上是以此名义长留宫中,随时等候天子垂询。

    那日,他向天子献策,因为有之前收复江陵、襄阳乃至沔北的成功‘业绩’,所以即便李笠的计策看起来有些疯狂,但天子没有当场否决。

    没有否决,意味着还有机会付诸实施。

    只是天子一直在犹豫,犹豫该不该冒险,所以不断和重臣们商议,一直下不了决心。

    李笠作为计策拟定者,只是向天子一人献策,所以,其他人并不清楚天子如今在琢磨的计策,为何人所出。

    这就是李笠的策略,如上次一般,主动为天子出主意,但不要“名”,只求有参与策略实施的机会。

    看着窗外,庭院里发黄的树木,他有些焦急。

    天子在犹豫,而实施计划的最佳时机就在不久之后,可不能耽搁了。

    。。。。。。

    白雪皑皑的宛城,城中某私第,王僧辩板着脸坐在房内,一言不发,长子王顗在一旁看着公文,眉头紧锁。

    火盆里的木炭缓缓燃烧着,却无一丝烟雾升起,不知过了多久,王顗放下公文,看向父亲:“父亲,莫不是朝中...出了奸佞?”

    “何以见得?”王僧辩反问,王顗扬了扬手中的公文:“让我们东出方城,去攻齐国河南颍川,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前几年,西魏夺了颍川,东魏便派十余万大军围了颍川,围了一年,一定要拿下,我军若出击,就算攻破颍川,接下来呢?”

    “守,始终是守不住,那既然守不住,去攻做什么?反倒引来齐国这头猛虎。”

    “齐国大军扑来,见我军初得沔北,必然倾力来攻,届时,我军既要提防西面、北面魏军,又要和东面齐军交锋,腹背受敌,怎么守得住?”

    王顗越说越激动:“魏军已经由子午道南下,王琳率军在直城坚守,如今激战正酣。”

    “武关道,我们也得分兵守着,以防万一,所以,我军当全力防御西面。”

    “这时候去撩拨东边的猛虎,万一这猛虎冲进沔北,简直是..也只有奸佞才能蛊惑陛下,行如此荒唐之事!”

    说到这里,王顗建议:“父亲,请上表劝阻,言明利害关系,请陛下收回成命。”

    “劝不了,劝不了。”王僧辩叹了口气,“沔北官军,此次出击只是偏师,主攻,在东边,泗水方向。”

    “泗水?徐州彭城?朝廷要攻打彭城?”王顗瞪大眼睛,“区区颍川,就会招来齐国反扑,若攻彭城,齐军来得只会更多。”

    “陛下要收复淮北失地,尤其武州,距徐州不远,就在泗水下游。”王僧辩敲着书案,缓慢而有力,“有投石机,有水路运输石块...”

    “若出其不意,倒是能在齐国反应过来前,拿下武州...甚至,拿下彭城。”

    说完,他看向儿子:“如今刚入冬,泗水水位尚可,一月之内破彭城,你觉得,可能么?”

    王顗有些迟疑的回答:“这...这不能吧...”

    “如何不能?只要集中兵力,出其不意...”王僧辩握拳,然后一挥:“如同我军接连收复江陵、襄阳,又克新野、穰城、宛城一般。”

    “从淮水出发,沿着泗水一路北攻,若舍得投入兵马,就以骑兵挤压敌军,迫使对方收拢兵力,据守坚城,然后等待援兵。”

    “这是齐将必然选择,但是,他们绝不会想到,官军有办法能在数日内攻破坚城!”

    王僧辩说着说着,眉头舒展:“也就是说,陛下想要如同收复江陵、襄阳乃至沔北之地那般,乘着齐军没有防备,用投石机快速破城,赶在齐国援军到来之前,拿下彭城。”

    “主力在东,攻彭城,我军在西,出方城,攻颍川,迫使齐国分兵...或许,我军拿下颍川,未必需要死守,只需迫使对方分兵一段时间,彭城那边就...”

    “父亲,就算拿下彭城又如何?”王顗发问,“守得住么?齐国为了颍川,十余万大军能围上一年,那么为了彭城,围个两年,又如何?”

    “彭城,是绝对守不住的,而南下的齐国大军,收复彭城后,会老老实实回去?”

    “他们在淮北,随时有可能再次渡淮南侵,官军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这责任,谁担得起?”

    王僧辩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主意的狂人去担,担不住也得担,否则,莫非让陛下担?”

    “这人是谁?”

    “不知道,不过,可以猜出来。”王僧辩揉了揉太阳穴,脑海里冒出一个人的模样。

    王顗很快想到父亲说的是谁,目瞪口呆:“不、不会吧,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