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作者:风行水云间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24.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浩黎历六百二十七年隆冬,腊月十五,皇都应水城。

    恼人的大雪已经下足三天,积雪能覆到成人膝盖,好在这一晚终于停了。

    人人面上不喜反惧,只因触目所及的一切都被镀上了浓厚而粘腻的红光,城垛、屋舍、棚栏……处处都透着浓墨重彩的不详。城民坐在屋中,望着亲人同样被镀得通红的脸,忧恐不安。

    再抬头,天上一轮红月,其圆如盘、腥赤如血。

    这个传说中的日子,终于到来!

    平素车马喧嚣的街巷空无一人,连狗吠鸡鸣都不再有。应水城早在七日前就已经变作了孤城,主动切断对外联络,不再允许内外进出,而今日的宵禁更是提前到了申时。太阳还没下山,商铺酒楼全部歇业打烊,所有人都被赶回屋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能留在街上、往来巡守的,只有铠甲森然的军队。

    谁敢踏出宅门半步,全家都要给他陪葬!这是铁令,不容置疑。

    慢慢到了亥时,血月越发红艳,就像整座应水城都浸到了颜料桶里。来自天空的光芒逐渐黯淡,城中人呆坐屋里伸着脖子望天,眼神的不安很快就被恐惧填满。

    天空中布满丝丝缕缕的红烟,在同色月光中原是不显眼的,只是规模越发庞大,竟将照向应水城的光线都挡去了大半。幸好城池上方不知何时支起一层透明的罩子,将红烟都挡在外头。普通人本不应看到,然而红烟仿佛有生命,盘旋扭曲着直往罩子里钻,无孔不入,像是要找出一处破洞来。

    目力好的,还能在罩子上望见一张张红烟幻成的脸,有狰狞的、有美艳的,有头上长角的、有青脸獠牙的,各不相同,却都是噩梦里才能出现的脸谱。

    或笑,或嗔,或怒,或哭。

    光怪陆离,如坠炼狱。

    观众们上下牙关打架,咯咯作响几下才颤声道:“天、天魔!”

    那不是无稽之谈,天魔果然来了。

    预言成真。

    这时哪怕是最执拗的人,也不得不掐断最后一丝怀疑,佩服圣上的未卜先知。

    好在这层透明的罩子也实在给力,无论红烟怎样钻营也依旧是密不透风。天空中又有黑白两色云雾飘来,和红烟纠缠在一起的形态莫名让人想起一个词:

    不死不休。

    这天上的事离普通人太遥远了,平民只望见红烟冲撞透明罩子的举动越发明显,力量似乎也越来越大。

    它们怒吼着,似乎将自己的生命彻底燃烧,将余生的能量尽情释放,哪怕最终下场是撞在结界上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前仆后继,暴虐而又疯狂。

    到得后来,几乎每一下都令整座应水城为之震颤不已,每一下都像一记闷锤,重重砸在所有城民心上。

    这个层级的较量,尽显人力之微渺。无数凡人只能跪在地上,面向东方顶礼膜拜,祈求应水城安然无恙。

    或许是上苍感受到众人赤诚,那一层透明的结界看似单薄,又时常摇摇欲坠,却奇迹般坚持到了最后也没被攻破。

    度秒如年。

    幸好,时间终会流逝。就在众人的苦苦煎熬中,子时到了。

    “当——”

    代表了三更天的钟声刚刚响起,应水城上空忽然整肃一清。

    红烟没有了、人脸没有了、震颤也没有了。

    它们的消失就和到来一样突兀。

    紧接着月光褪去了血红,重新变得清亮如水,给劫后余生的都城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静谧、安详,一如既往。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方才众人经历的种种异象仿佛从未存在过。

    天地清明,乾坤朗朗。

    这便是说,天魔退却,浩黎国……保住了?

    应水城里,有人长舒一口气,有人疑虑尽去,有人笑着流泪,有人翘首痴望呆晌,而后欢呼声几乎掀动了整座都城!

    噼里啪啦,鞭炮声像是会感染,飞快地由少变多,由零星变作浓烈。

    此时还不能出门,这却不妨碍欣喜若狂的城民点上几挂鞭炮庆祝,空气中渐渐弥漫硝烟气味,比起年关犹有过之。

    死里逃生,可喜可贺。

    也就在这阵喧哗当中,白石大街上有车行辘辘,由远及近,却是一辆漆黑大车堂而皇之奔向城门。戍守城门的兵卫飞快迎上前去,抬眼望见车身上的印记,刚要出口的喝骂就憋回了嗓子眼里,犹豫一下仍然抬手道:“城门已落,此道不通,贵人请回!”

    车帘子掀起,一名锦衣少年露出脸来,生得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然而双眼红肿。他扯着嗓子高声道:“开门,我有急务出城!”

    城门郎大步奔来,向他行礼。动作虽然恭敬,拒绝之意却很明显:“宵禁未过,请寅时五刻晨钟敲响后再来。”

    “你欺我不懂?天魔袭城已过,还有甚危险可言?”这少年瞬间变脸,手里却晃出一块黑色令牌,“快开城门,误了我的大事,要你这奴才拿狗头谢罪!”

    城门郎熟知各府令牌,见状呆了一下,面露难色。不过这会儿边上已经快马奔来几人,当先那位开口就将一个“哦”字吊得百转千回:“是什么大事,能抵得过当今圣令?”

    听到这把尖利的嗓音,城门郎面色一变,垂首肃立,再不吭出半声。他知道,这里没他的事了。

    连那锦衣少年望见来人,都收起了骄纵之色,大声道:“蔡公公,我曾祖母在城外庄子上休养,前日就传来恶讯,说她老人家身体不大好了……天魔袭城已过,我得赶去看她!”

    “前日得的消息么?”蔡公公咭地一笑,“这会儿怕是……”他年纪很大了,脸上干皱如树皮,这一笑倒像裂开条缝,瞧起来非但不温和,反倒平添两分诡异。

    “你、你!”料不到他出言不逊,锦衣少年实打实呆住,接着才是勃然色变:“你好大胆,敢对我们相府口出恶言!她老人家可是梅妃的……”

    “她也是梅妃的曾祖母,我知道。”蔡公公打断他的话,“应水城对外封锁七日,你是怎么拿到消息的?”

    锦衣少年一怔,面现踌躇:“这、这个……”

    “罢了,你是为尽孝道而已,都说法理不外乎人情。”蔡公公慢条斯理打了个响指,“好,我这就送你去见她。”

    锦衣少年这才面色稍霁:“那还不快些开……”

    “门”字还未出口,眼前一片雪亮。却是蔡公公身畔的护卫一剑刺出,不声不响斩下他半边脑袋!

    骨碌碌,首个滚地,无头尸身往后便倒。

    车厢内一片腥红,浆脑涂地。血腥气弥漫开来,中人欲呕。

    前头的车夫滚落下车,望着腿脚兀自抽搐的尸首长声哀嚎。可还没嚎出两声,侍卫嫌他聒噪,同样是一抬手送他归了西。

    “罔顾圣令,嘿嘿!”蔡公公哼了一声,这才露出满面不屑,“膏粱纨绔!”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当枪使了。

    数九寒冬,城门郎却觉得背上噌噌噌直冒虚汗。内侍杀外臣,死的还是相府的小公子,偏偏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是当没看见呢,还是没看见呢?城门郎只恨不得自己眼瞎,目光却忍不住在蔡公公侍卫抱着的金剑上打转。

    见金切玉剑,如圣上亲至,这才是蔡公公最大的倚仗。可是一言不合就当街斩杀重臣之子,未免太骇人听闻。

    哪有这种先例?恐怕、恐怕变乱不远了。

    这里发生的事夺人眼球,加之夜色昏暗,谁也没注意到贴在城门上的一张纸符突然微动,那幅度小得人眼几不可见,却有一缕淡得几不可见的红烟趁机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紧贴着墙根儿逸走了,不出一息就消失不见。

    它格外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作“一溜烟儿”。

    “把这里清理干净。”蔡公公拂了拂袖子,转向城门郎,“都站好了,我看看阵结封印!”

    镇守城门的兵卫见了他,个个身躯不动、只抱臂行礼是有原因的。除了城门郎外,门前共站着一十八人,错落有致,每个站位都有讲究,都不能动弹。

    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生辰八字过硬、血烈之气喷薄欲出,手上还拿着特制的法器,这才能成为镇住结界的钉铆。

    能抗得住天魔的阵法,原本就需要精心布置。想保住整个应水城,那就要连一丝错漏都不能有。

    否则,前功尽弃。

    虽然天魔袭城看似已经过去,知情者却没有一个胆敢松懈。

    蔡公公挨个儿观察他们面相,见他们神志清明、目光有神,这才点了点头,去检查封住城门的纸符。

    虽名为“纸”,实则是祭炼过的精铜片,每片约一指厚、五指宽。上面的箓文都以特殊的涂材书写,如果靠近,甚至可以嗅到很淡的血腥气息。

    封门的纸符共有九张,每一张都在原来的位置上,方正妥当,甚至散发着淡淡的黄光。方才天魔袭城造成的震动虽大,却没有撼动它们一半一毫。

    这场保卫战,看起来十分完美了。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才知道浩黎帝国为了这场胜利,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蔡公公满意了,紧绷的脸皮终于松动。他刻意叮嘱几句,转身上马去巡查其他地方了。

    如果站在高空俯瞰下来,当会发现这样的结界阵脚分布全城各个角落,共八十一处,每处都有同样数量的纸符和人员。方才顽强抵御天魔入侵的结界,就是由这大阵激发出来的。

    待蔡公公走远,才有人过来将方才那一场血案的马车和死者搬走,再将血迹清理干净。

    城门前的兵卫这时略显放松。天魔袭城的危机已过,大伙儿虽还不能动弹,却已经有说有笑,有人就打趣道:“石头,你家小石头生下来没?”

    被称作石头的大汉愁眉苦脸:“我赶过来时,婆娘就在使劲了,稳婆来不了,我还搭了把手……也不知这会儿怎样了。”

    站在前头的城门郎眼皮一跳,转头瞪着他:“你给婆娘接生?”

    他脸色难看,额上青筋跳个不停,像是平空见了鬼。石头被他嚇了一跳,呐呐道:“啊,才、才一刻钟,我就被叫过来了。我小时候给牛羊顺过崽儿,不难……”

    城门郎厉声打断他:“上头严令,守门时不许我们触碰秽物,你全当耳边风?”

    石头顿时吱声不得,脸上却满写委屈。

    城门郎心底也明白时机非常,这当口儿根本没有稳婆能上门接生。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关键时候没人能搭把手就是一尸两命。可是——

    “万幸大阵无碍,否则我们就是千古罪人、拖累这城中二百余万城民!”所幸门前再无旁人,他心中下了个决断,目光从手下脸上一一扫过,沉声道,“你们听好了,这事必要烂在肚子里,从今往后谁也不许再上酒馆买醉。但凡有一字走漏,在场一十九人连我在内,举家都要受连坐之刑!”

    众兵卫的脸色在寒风中更显发青发白,轰然一声应“是”。天魔退走,他们守住了应水城,人人有功,必受嘉赏,何苦要把这杀头的大罪说出去?

    这件疏忽,的确应该烂在肚子里。

    然而都城居民的欢庆没能延续多久。仅仅两天之后,浩黎国突然宣布:

    有天魔混入城中。

    为防其附体,因此这一日出生在应水城的婴孩,无论男女,统统杀之!

    大喜变作大惊,举国哗然。兵丁搜家入户查找婴孩,整个都城哀号四起,打骂声一片。混乱中,与官兵冲突而遭屠戮者,一万二千余人。

    又因王廷下令,奖励街坊互相揭发,一时间也不知道造成多少冤假错案。

    朝野震动,举国惊哗。

    此后天灾频至、旱涝不断,各地异象频现,浩黎国镇压不止,常用酷厉。

    其法,杀人甚众。

    有心者以此为端、藉机起事而逐鹿中土,天下从此风云变幻,王权不稳。

    复十五年,浩黎国亡。

    沉舟侧畔,总有千帆竞过。时光荏苒,一转眼又是三百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