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无污染、无公害 > 15.第十四章

15.第十四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24.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喻兰川绕着绒线胡同转了八圈,也没找着能停车的地方,最后只好把车停在了八百米外的商场下面,再自己走回去,感觉还不如不开车。

    一百一十号院的东院门出来,是一条很窄的单行线,马路对面有一排沿街的便民小店。

    刚跟于严坦白完自己的心怀不轨,就被叫到这来,喻兰川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冷静一下,于是他在一家饮品店里点了杯凉茶,站在路口慢慢喝。

    这时,他余光扫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甘卿在隔壁水果店里,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挑挑拣拣,不时往对面的“一百一”看。

    喻兰川顺着她的目光一瞥,发现一百一十号院门口有两个乞丐打扮的人,正蹲在墙角说话。

    两个乞丐聊了好半天,期间,甘卿在水果摊上磨磨蹭蹭,把一箱橙子挨个摸了个遍,终于,两个乞丐一前一后地走了,她这才直起腰,抠抠索索地摸出三个钢镚,顶着老板娘要咬死她的目光,买走了俩橙子。

    她在躲丐帮的人?

    喻兰川脚下轻轻一滑,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可是追上去说什么,喻兰川没想好。

    他是个典型的冷漠都市人,“关我屁事、关你屁事”协会的骨灰级会员,最讨厌管闲事。不管甘卿是躲丐帮的人、还是躲城管,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这么一想,喻兰川又觉得自己今天有病。

    甘卿走路的样子非常懒散,脚好像一直懒得抬,放松的双肩一摇一晃的。但仔细看,腰腹间却又是绷着劲的,那一点微妙的紧绷让她整个人就像一把捆起来的柴,再怎么晃,架子不散。

    喻兰川看着她的背影,出了神,想起大爷爷从小教过他,人可以不用舞刀弄枪,当代社会,就算手无缚鸡之力也不影响什么。但行立坐卧,必须有规矩,虽然这些都是不费力的小事,但水滴都能穿石,姿势不对,该放松的地方紧张、该紧绷的地方松弛,那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坚持破坏自己的骨和肉,不用等到老,必先等到病。

    比如走路,一口精气神都在腰腹间,要是塌了腰,脊梁骨就没了正形,人就不稳,不是上身往后仰,就得肩颈往前缩。

    越往后仰,肚子越大,腿脚越不堪重负,腰椎、膝盖、脚踝、脚后跟,一个都别想好。越往前缩,后背越弯、身上的贼肉就都往后背跑,胸口会越来越薄、气越来越短,后背则越来越厚,慢慢的,就会像肩头颈后驮着个沙袋。

    这根脊梁骨,今天无关痛痒地消磨一点,明天无关痛痒地消磨一点,短则几年,多则三五十年,先天再优越,也迟早得给消磨坏了。

    脊梁骨坏了,肉身就算是完了。

    大爷爷领着他在“一百一”的东小院里散步,讲过很多类似的话,小时候不懂,听完就算,大一点,才因为繁重的学业和事业,开始琢磨老人的养生之道,及至入了世,沉浮几年,偶尔想起,又觉得他说得那些养生之道也都意味深长。

    武学一道,先是强身健体,沟通自己的筋骨,因此自视、自觉、自醒,再由此看万物与百态人间。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跟着人家一路进了一百一,马上要走到电梯间了。喻兰川自觉尴尬,正想超过她,假装只是碰巧同路,甘卿忽然回过头来,从塑料袋里掏出个橙子递给他。

    喻兰川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看在你弟全须全尾的份上,”甘卿压低声音,“今天在那个城中村你看出了什么,不要跟别人说。”

    喻兰川本来也没打算说:“你放……”

    “放心”俩字没说完,甘卿就把那橙子塞进了他手里。

    “给你点贿赂,”她似笑非笑地眨了一下眼,眼波倏地流动起来,瞬间,一个木讷寡言的乡下姑娘,就变身成了坑蒙拐骗的新式神婆,“万一透露出去,会有仇家来追杀我的,到时候你的良心和我的阴魂可都不会放过你的哦。嘘——”

    喻兰川:“……”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上了电梯,喻兰川才回过神来:“你行贿就拿一个橙子?”

    甘卿不再装模作样,懒洋洋地说:“我明天才发工资,身上就剩最后三块钱了,那橙子一块五,给你的是我一半的身家性命,这还不够?那好吧,这个也给你,算我倾家荡产了。”

    喻兰川:“……不了,我也没有那么穷凶极恶。”

    这时,喻兰川按的六楼到了,他走下电梯,甘卿正要关门,他却忽然回过头来:“等等!”

    甘卿一偏头。

    喻兰川:“你是哪里人?”

    甘卿:“你猜。”

    “算了,”喻兰川直接问,“你十五年前,有没有来过燕宁?”

    甘卿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记得了,毕竟我今年才十六。”

    喻兰川:“……”

    甘卿逗完他,戳了戳电梯的关门键,往后退了一步,笑了笑,消失在了关上的门后。这一幕和十五年前城郊刻在他脑子里的画面重合度极高,喻兰川差点追上去,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人说:“来了啊,进去吧,老头等着你呢。”

    喻兰川一回头,看见老杨大爷的孙女杨逸凡叼着根烟走了出来:“一把年纪了,就他最忙,一天到晚有莫名其妙的人上门,不知所谓。”

    说完,她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把包往肩上一甩,踩着羊皮底的小高跟走了。

    喻兰川非常茫然,不知道自己哪得罪她了,进门一看,才意识到杨小姐针对的不是他——老杨大爷家里,来了个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和杨大爷差不多的年纪,满头白发,干瘪瘦小,脸上的肉顺着两腮垂下来,跟嘴一并,组成了一个三角,透着几分凶相、几分刻薄,还有点可怜的苍老。

    喻兰川还没来得及细想她是谁,老太太就扶着沙发站起来,“噗通”一声给他跪下了。

    喻总虽然在外面总是一张“都给哀家跪下”的嘴脸,却还是第一次有人真给他行此大礼,吓得他扶着门框足足愣了两秒,才手忙脚乱地跑过去扶她。

    “有、有有有话好好说,您这是干什么!”

    老太太看上去顶多八十来斤,喻兰川伸手一扶,却发现她跟长在地上一样,他两只手没能拉起来。

    “钱大娘,”杨大爷叹了口气,发话说,“他是小辈,您这不是折他吗?有什么事,快起来说吧。”

    喻兰川这才觉得手里一轻,连忙提心吊胆地把老太太端起来,安放在沙发上。

    这时,他已经大概猜出了这老太太是谁。

    果然,杨大爷说:“这位是钱大娘,以前与丈夫并称‘二钱’,在南边是有名的义士,腿功卓绝,过去烧煤的那种旧火车都不如她快,早年间,西南一带有地痞匪帮沿铁路打劫,直接钻窗上车,抢了东西就跳车跑,那时候乘客们都不敢开窗户,就是这贤伉俪牵头护路,帮着抓了不少坏胚。只可惜……”

    “杨帮主,别提了,我无地自容啦。”钱老太打断他,“我家老头的脸面,都被我这老不死和几个劣徒丢光了,以后死了下去,我都得躲着他——小喻爷,对不住,实在是不知道那天泥塘后巷里的孩子是您兄弟,我那几个徒弟还……还……”

    喻兰川心想:这是人话吗?

    别人家孩子就能随便碰瓷、随便绑?

    但是教养使然,老太太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他也不方便张嘴开喷,于是淡淡地说:“没什么,警察说了,后面的事您也确实不知情。要是普通的民事争端,我们肯定也就算了,但是上升到刑事问题,不是我们说一声‘算了’,警方就不予追究了,我也无能为力,您理解吧?”

    钱老太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连声说了三遍“我知道”,又说:“不敢厚脸皮求您。”

    “国有国法,小川,坐吧。”老杨大爷说,“钱大娘今天过来,主要是过意不去,想见见你,和你说几句话。她没有别的意思。”

    钱老太一边抹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话。

    她和她过世的丈夫,早年是当过真英雄的,那时候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后来丈夫一场车祸没了,只给她留下了一个病秧儿子和三个收养的小徒弟。一个女人养活四张嘴,本来已经举步维艰,紧接着,时代剧变,风雨交加,送一些人上青天,一些人沉下地,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失业下岗。

    钱老太不幸就是后者。

    再后来,意气这玩意,就像不良姿势消磨脊梁骨一样,被日常琐事日复一日地消磨,磨着磨着,她就没了人样,以至晚节不保。

    只有在昔日的旧友向小辈人提起“二钱”的时候,她才依稀回忆起了当年,几十年积累的厚颜无耻被过去的荣光轻轻一照,竟一溃千里。

    钱老太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

    她一时恍惚,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这样。

    可能英雄就不该活这么长吧。

    喻兰川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没吭声。

    老杨大爷等钱老太哭声渐小,才伸手一指楼上,对喻兰川说:“小川可能不知道,当年你大爷爷买这房的时候,钱大娘听说,不远万里地托人捎来了两百块钱。她哪有钱啊,那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喻兰川:“……”

    “日。”他心里骂了句脏话,“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