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大明文魁 > 一千四十五章 赈灾粮

一千四十五章 赈灾粮

作者:幸福来敲门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24.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刘赢,字明季,现任大理寺副。

    他是于玉立的同乡,这一次是通过于玉立引荐加入林延潮一党的。

    一开始刘赢也是怀着热情,为国为民的情怀加入此事。

    林延潮当年上谏天子为张居正求情,并裁掉潞王大婚之用六百两,此事轰动天下。

    故而刘赢也是想如林延潮般做一番大事,既是为了一践抱负,也是为了博名。

    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林延潮迟迟不上疏,已是让刘赢渐渐失去了耐性,以及产生了厌倦。

    他心底不由生起波澜来,这时候他正好结识了张绅。

    张绅不学有术,却在京城里呼风唤雨,寻常官员都不放在眼底。

    刘赢从一开始看不起张绅,但张绅却有心接纳,最后他知道张绅的后台是张鲸,而且张绅透出口风,张鲸他不喜欢林延潮。

    最后的导火索,当然就是南京工部尚书舒应龙上疏的事,林延潮被人抢了先机,于是这令刘赢大怒,他向于玉立抱怨道:“我们拼死拼活几个月,到头来却便宜了舒司空,林三元他在干什么?”

    于玉立却道:“我们处事要么求利要么求义,二者能得一就好了。”

    见于玉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刘赢更生气了。

    刘赢经过这一件事,他也见识到了林延潮并没有那么呼风唤雨,甚至林延潮口中的恩师,当今首辅申时行竟也是弃他们而去。

    现在名声是别人的,刘赢觉得跟着林延潮下去也没有什么出路,于是在张绅的拉拢下,他转投了张鲸。

    他也知道投靠阉党的名声不好,但前户部尚书张学颜还与张鲸二人兄弟相称,堂堂二品大员都可以,他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见了张鲸,刘赢立即跪下连连叩头道:“下官大理寺左寺寺副刘赢叩见督公千岁,给督公请安了。”

    说到这里张绅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一旁张鲸则道:“哎呦,刘大人,快请起,咱家可不敢当。”

    刘赢硬着头皮道:“公公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满朝多少官员想要来这里叩一个头而不得,下官多亏有张兄弟引荐,否则哪里有这个福分。”

    张鲸笑着道:“咱家权势哪里有你们文官口里说的如此了得,这么说吧,咱们内监就是皇上家的干儿子,虽然一口一个干爹叫着,但毕竟不是亲儿子,而你们文臣就是皇上家的媳妇,虽说打小不是一口锅里吃饭,但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刘赢暗中点点头,张鲸这话话糙理不糙。

    张鲸又道:“咱家眼下虽掌着东厂,锦衣卫,看起来权势赫赫,但充其不过是皇上的奴才,给皇上办事而已,只要你们这些文官平日为官都对得起的皇上,那么又有谁要怕咱家来着。”

    张绅笑着道:“也早指望这一日,如果当官的都安分守己,那么干爹也可以清闲,每日让儿子孝顺在身旁。”

    刘赢唯唯诺诺应了。

    张绅道:“听闻你之前跟着林三元谋划上疏裁撤净军的事,督公对此事有兴趣,你说来听听。”

    刘赢微微讶然然后道:“小打小闹,让公公见笑了。”

    张鲸冷笑一声道:“此事咱家早已知道了,你知道为何林三元裁撤净军前一日给人抢了先吗?那是咱家干的。”

    刘赢不由惊讶。

    张绅道:“公公,神机妙算,要对付一个林三元自是不在话下。以往林三元不过是有首辅撑着,眼下得罪了公公,首辅再如何也不敢给他说话,所以这一次林三元是栽了,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东山再起了,刘兄,你能在这个关头改换门庭,是真聪明。”

    刘赢满头大汗,心想原来是张鲸出手,难怪林延潮没有反手之力。

    也是若他是申时行,一个张鲸,一个林延潮,让他选他自然选择对自己利益更大一位。有了张鲸在内廷撑腰,那就是宫府一体,是可以一手遮天的!

    既然如此,申时行弃车保帅也是理所当然了。

    幸好自己果断,立即下船。

    当下刘赢毫不犹豫,犹如竹筒倒豆子般,将林延潮当初布局谋划的事一一向张鲸道出。

    刘赢说完后一脸讪笑地道:“林三元也就这么点本事,说起来手腕不值一提,完全被公公玩弄掌中。”

    张鲸呷了口茶道:“本来以为你是个人才,但没料到也是个庸才。”

    刘赢没料到张鲸会这么说。

    张绅笑了笑,跪下来给张鲸捶腿。

    张鲸道:“林三元这翻云覆雨的本事,张四维走后,朝堂上就没几人比得上他了,至于你给他提鞋都不配。”

    刘赢受此侮辱,心底大怒,他觉得自己的才具不输给林延潮多少,这几年困顿于朝堂上,只是因无人赏识,听张鲸这么说自己后,顿时读书人的自尊心碎了一地。

    刘赢想拂袖而去,但又舍不得好容易搭上的门路,当下要走不是,要留不是。

    张绅给刘赢使了眼色,刘赢只能退下。

    张鲸道:“这人骨头软,没什么用,何况林三元都倒了,你给他许了什么,我不会管的。”

    张绅连忙点头道:“是干爹,这林三元不是第一次贬官了,难道不会再东山再起了。”

    张鲸冷笑道:“申时行现在站在我这一边,他这人如此小心呢谨慎,又怎么会为了林延潮得罪咱家。”

    却说林延潮第二次辞官,天子再度不许。

    然后林延潮又上了第三疏,再度表示辞官。

    话说回来,这不是林延潮矫情,而是官员们惯例。

    一上疏辞官,天子就让你走,这与免职没什么两样。

    所以这都要来来回回好几疏,三辞三让的,有的官员上了一百多疏,才辞官的也有。

    正常的套路,官员辞官一般是在三疏以上,天子挽留你两次,最后觉得‘挽留’不住了,最后才让你回家。

    在辞官的日子里,林延潮则是携妻子儿子去了真定府的庄子。

    林浅浅这时有了身孕,加上京师气候一直不好,一入春就是满天黄沙,去年这黄沙满天,遮天蔽日,天子甚至因此事差一点下了罪己诏。

    可见这沙尘暴什么的,真是从古到今都免不了的。

    为了林浅浅,林用以及未出世的孩子,林延潮反正已是停职,也是带着妻子来到真定府散心,至于住的地方,就是梅侃送自己的田庄。

    林延潮到了庄子,庄头即带着庄里的上百号庄农,雇役一并来拜见林延潮。

    林延潮顺路巡视一下自己的地盘,这处庄子虽是僻静,但交通却便利,离真定府府城以及保定府都不远。

    这真定府是大府,足足有一百多万人口,又出了赵云这等人物,还有不少名刹古刹,可以游玩的地方很多。

    林浅浅与林用都是很喜欢这处地方,于是林延差就与家人在这里住了下来。

    到了次日,真定县知县,无极县知县,不知从哪里得知消息,即赶来林延潮的山庄拜见。

    过了两三日,真定府知府尹应元也是来到山庄拜会见。

    尹应元是万历二年进士,算是林延潮的前辈,他出面邀林延潮至真定府城小住,给本地士绅士子一个见面的机会,但林延潮想到保定巡抚驻地在真定,他去真定府城,还不得先拜会保定巡抚。

    太麻烦了,林延潮到真定来就是要避开官场上的弯弯绕绕的关系,于是他就谢绝了。

    尹应元又说要请教林延潮一些事,林延潮则推说自己离任,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尹应元不由失望,不过离别之际送了林延潮一百两银子。

    此人也很会做官,走后三天两头派人前来问询,以及送一些本地土特产。

    至于林延潮带着家人逛逛真定外,也没有清闲着,而是到处求田问舍。

    去年时真定府受了旱,又是一片自耕农破产,田价很低。林延潮到了真定后,就着手开始买田。

    没办法,经过这一段为官的经验,林延潮总结出了‘实干误国,买田兴邦’的经验教训。

    张居正实干,徐阶买田,二人身后如何,一目了然。

    林延潮坐马车到一个乡镇,但见乡镇沿路不少老百姓跪在街边卖儿卖女。

    林延潮随便看去,在街边头上插着草标的五六岁小女孩,甚至只值二两银子。

    林延潮见此长叹一声,展明,陈济川在旁看的也很是沉重,见到林延潮脚步略一停留,那女孩的父亲冲上来跪着磕头道:“老爷,可怜可怜我吧,我家里好几日没吃饭,这孩儿留在我身边也是饿死,求老爷买她作一个丫鬟,她手脚利索,什么事都会干。”

    林延潮看去但见这小女孩,手脚上的都是冻疮,面黄肌瘦一副随时倒毙的样子,于心不忍。

    就在这时,一旁一名百姓冲上来道:“老爷,别听他的,他家里还有三亩田,一个儿子,家里有吃的都给他儿子,就是不给女儿,这小姑娘就算你买回去也活不了几天,还是买我家的吧。”

    林延潮闻言看向那百姓,那百姓叩头道:“老爷别听他胡说,这田是祖田啊,如何都不能卖,卖了我们明年吃什么?老爷,这样吧,一两银子就好了。一两银子对你来说不过一顿饭,一壶酒,但对小人来说,就是全家的命啊!”

    另一旁的人大骂道:“哪里有你这样做生意的,这不是坏了我们的规矩?”

    说话间,好几名百姓闹了起来,互相骂来骂去。而那小女孩本是没什么气力,见此一幕顿时大哭。

    一名老百姓又扑上来道:“我不要钱,只给我家闺女一口吃的喝的,你就带他走,求求你发个善心吧!”

    展明,陈济川见了这一幕,都是不忍。

    展明道:“这里人都是狼心狗肺,老爷咱们还是走吧,不要理会他们。”

    林延潮摇头道:“天下哪里有父母不疼爱自家的子女的,百姓饥寒交迫,卖儿卖女这一切都是我等为官之人的责任。”

    林延潮看了一眼那痛哭的小女孩,当下道:“你们不要吵了,人我要了,济川拿一两银子。”

    陈济川当即丢给他一两银子。

    那父亲捧着银子又腆着脸道:“老爷,行行好,再给一两吧。”

    林延潮道:“本要给你二两银子,但你女儿病得很重,我要扣这一两银子给她治病。”

    那父亲连忙道:“老爷,我女儿一贯如此的,躺上两三天就好了,不值得老爷为她浪费汤药!”

    林延潮沉下脸道:“若你舍得给自己女儿治病,那么我给你二两又如何?但我随口一试,即知有的人凉薄是在天性里的,就你这样也配称为人父。”

    展明喝道:“还不快滚!不然讨打吗?”

    那父亲顿时大悔。

    那小女孩挣扎向林延潮道:“老爷,老爷,我爹爹平日对我很好的,只是……只是家里实在太穷了。”

    那父亲闻言更是羞愧,当下拔腿离去。

    而那小女孩已是泪眼婆娑。

    见到这骨肉分离的一幕,林延潮心底不忍,对一旁围观的百姓问道:“真定府去年不是向报了大旱了?为何朝廷却没有赈济?”

    但见几名老百姓都不说,林延潮从兜里掏出一腚银子当下道:“谁说了,这银子就归谁了。”

    几个老百姓眼珠子都红了,一人抢着道:“老爷,我说,我说,原来开年时,州县有说要赈济的,但不知为何又收了回去了,听人说是府台大人的意思。”

    林延潮心底有数,当下送这小女孩到自己山庄好生照顾,结果过了数日,真定府知府尹应元,本地知县来到林延潮府上。

    “小县治下有这样的事,实在下官治理不利,恳请学士大人责罚!”

    说完那知县当场请罪。

    知县是从心底害怕的,林延潮虽说是离职,但好歹也曾是翰林储相,申时行的得意门生,他万一在朝堂上提及此事,那么自己的仕途也就完蛋了。

    林延潮道:“我已是闲居之人,哪里可以过问地方上的事,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要请教府台与县台。”

    尹应元道:“不敢当,学士大人要垂询的是,几日前在乡镇询问百姓朝廷拨付的赈灾粮,为何未至吧?”

    林延潮道:“正是如此。我想尹府台仅是拜礼即送了一百两,但给老百姓那些钱粮,不至于如此吝啬吧。”

    尹应元满脸羞愧,一旁的知县道:“学士,你误会我们府台了,他可是清官啊!”

    “清官?那为何不发赈灾粮,府台难道不知道民间的老百姓都已是卖儿卖女了吗?”

    面对林延潮的质问,尹应元仰天长叹道:“学士大人说得不错,一切都是都是尹某的责任,尹某这官当的一点意思也没有,与其如此,倒不如……”

    林延潮道:“哦,尹府台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知县要说,却被尹应元拦住。

    尹应元道:“不可以说否则……”

    林延潮笑着道:“尹府台若在林某这里玩这些把戏,我看倒是不必了。”

    尹应元与知县对视一眼。然后尹应元道:“林学士恕罪,不是我不肯直言,哎,学士当年也任过知府,考绩卓异为天下第一。那时林学士身后有阁老撑腰,又怎么知道我们如此小州府的难处呢?”

    林延潮知道必是人事间的问题:“尹府台好歹也是方面官,还有什么人能为难你?”

    尹应元道:“林学士有所不知,正是保定巡抚扣押了朝廷赈灾粮,说挪作军粮之用。其实也怪下官,去年本府受灾,结果粮饷下官就没有给齐,结果今年赈灾粮就被保定巡抚作为军粮强行征用大半,分到下官手中不到五分之一,下官数次至巡抚衙门分说,都被轰了回去。”

    林延潮心想这倒也是一个官司,万一军粮不足造成士兵哗变,造成兵乱,那是比饥荒更严重的事。

    “那就没什么别的办法吗?”

    尹应元道:“巡抚已是请求朝廷调拨仓粮,但仓粮一直迟迟不到。故而下官想恳请学士帮忙,以学士在京里的人脉,调拨仓粮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林延潮道:“巡抚都调不来仓粮,林某又有什么余力,何况远水救了近火,就算漕粮运来,老百姓不知饿死多少了,所以还是巡抚立即放部分赈灾粮,或者从临近州府调粮。”

    “临近州府早无粮可调,不过军中储粮至少有三个月以上,故而巡抚稍稍调粮是可以解燃眉之急的。听说中丞大人是元辅的同年,所以恳请学士替小人说说话。”

    林延潮闻言不由掂量,这保定巡抚陆贺听说是个极不好说话的人。而且身为巡抚军政一把抓,自己身为外官,冒然想劝动他恐怕有些难了。

    林延潮道:“我与陆中丞也没什么交情,但是我既身到此地,也不忍见百姓身受疾苦,就修书一封至陆中丞吧,不过请尹府台别抱太多期望就是。”

    尹应元闻言大喜,然后道:“多谢学士,也还请学士不要在信里提下官的名字。”

    林延潮对此也是理解,当日他就给保定巡抚写了一封信,他知道成功可能很小,但既然看到了,就一定要管到底就是,何况写信对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拔一毛而救百姓,大不了被拒绝而已。

    而陆贺的回信也很快,此人仗着是官场前辈,居高临下说了一通话,大意就是林延潮什么都不懂,对于地方军政就不要指手画脚了。

    林延潮被拒绝后,并没有感觉意外,就在他另想他法时,朝廷对他的任命已抵真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