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大明文魁 > 八百一十七章 真相

八百一十七章 真相

作者:幸福来敲门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24.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里长,约长见黄县丞,顾主薄,徐典史等人林延潮面前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心知他是大得不得了的官。

    庄稼人心思都很活络啊,我们怕黄县丞,顾主薄,徐典史这些人,但黄县丞,顾主薄这些人怕你啊。

    林延潮看起来又如此好说话,我们只要打动了他,还怕什么?这些县衙胥吏在林延潮面前,绝不敢放肆,咱们就趁机闹一闹,看看能不能争点好处来。

    只要林延潮开口一句话,那么今年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林延潮明白这些乡民的意思,他既有意保护老百姓的利益,但河工的事,事关林延潮的乌纱帽,以及政绩所在,他也可为难地方官吏。

    林延潮向黄县丞,顾主薄二人问道:“你们看怎么办?”

    黄县丞斟酌了下道:“回禀司马,下官以为官府可以适当补贴点粮米,但河工役不能减免。”

    里长立即反驳道:“每年官府都这么说,但从来粮米都不见一粒,今年咱们要先见粮米或减免田租。”

    几名乡人都是刁猾地道:“是啊,咱们不见兔子不撒鹰。官服不先答允了,咱们今年就罢工。”

    乡人的话令黄县丞在林延潮面前大丢面子。黄县丞也动了脾气,骂道:“你们敢罢河工,本官就抓你们坐牢。”

    见黄县丞如此,顾主薄微微冷笑,然后对林延潮又是满满恭敬之色道:“司马不如先用饭,河工役急不得,稍后下官给司马一个交代。”

    林延潮微微点头,顾主薄这么说,就是有些话不能在台面上讲。

    林延潮吩咐顾主薄道:“可以,不过切记,河工役要办,但也要顾及老百姓。”

    顾主薄表面上称是,但心道若与老百姓真好好说话,人家怎么会听你的?

    于是众人用饭。

    村里的几名年轻女眷拖着长案端上饭菜。

    洒了葱花的白面条子盛了一碗,淋上香油,葱花。

    一壶三年黄酒,用小火蒸着。

    浮着厚厚油花的老母鸡汤端上,还有野兔干,炒鸡蛋作下酒菜。为了接待林延潮这上官,这可是高家集能拿出最好的东西了。

    两名女眷给林延潮打了热水,热茶,林延潮抹了脸,喝了茶漱口。

    而外间顾主薄,徐典史出面与外头里长,约长说了好半天。

    林延潮隐约可以听见徐典史咆哮,大骂的声音,一番之后众人方才进了屋。

    徐典史脸上带着火气,顾主薄入屋后给林延潮递了一个办妥的神色。里长,约长等人都是垂着头。

    林延潮见此问道:“谈得如何?”

    几位乡民听了对望一眼,甲长叹口气道:“回禀老爷,兴修河工之事,我们自当照办。此事利于官府,也是利于百姓。我们不怕出力,却怕得劳役不均,大户人家都不出力,反而要我们穷苦百姓出力。待河工修好了,他们却坐享其成,此乃是实情,请老爷垂帘。”

    林延潮道:“这本官自是晓得,到时必不令尔等吃亏。”

    当夜,林延潮在高家集歇息。

    林延潮屋外,黄县丞绕院徘徊,满脸忐忑。这时突见林延潮屋门一开,顾主薄从林延潮屋里走出。

    “顾鸣中?你怎么在司马屋里?”黄县丞惊讶道。

    顾主薄闻言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直接施然而去。

    黄县丞见顾主薄这成竹在胸的样子,生恐失去机会,咬了咬牙,敲开了林延潮的门。

    屋内林延潮正在青灯下,披衣书写公文,见了黄县丞用笔点了点,让他在旁坐下。

    黄县丞又是好一番忐忑,然后鼓起勇气道:“启禀司马,下官有要事启禀。”

    林延潮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笑着道:“黄县丞,有何事?”

    “乃这一次虞城县大坝决堤之事!”

    林延潮没有停笔,而是道:“你先说吧。”

    黄县丞见林延潮不重视微微失望,但转念这或许是在故作静气,于是他道:“此次虞城县大堤崩决,在于官府民间勾结,私决大堤淤灌农田。”

    黄县丞生怕林延潮乃翰林,不懂民情向他解释什么是淤灌。

    “我们归德府里田土多是旱,涝,沙,碱之地。就算可以开垦田土,也多是下田,蕃殖力薄,往年岁熟,亩也不过是升斗。”

    林延潮对此表示理解,河南经过多年河害兵灾,以及大肆耕种开采,土地远已不如江南。

    粮食大省,从隋唐的苏杭熟天下足,到明代的湖广熟天下足。

    “故而为了改良田土,民间与官府勾结冒险决堤,以河水淤灌斥卤,低洼之地,使斥卤之地,变为淤田,以获其利。”

    所谓斥卤之地,就是盐碱地,

    古人就有‘水灌斥卤,使生稻粱,躬耕于斥卤’的说法。

    吕氏春秋就有记载,邺有圣令,时为史公,决漳水,灌邺旁,终古斥卤,生之稻粱。说得是有官员为邺令时,引漳水溉邺地的斥卤田,将其变为富田。

    汉时引泾水灌田,民众歌曰,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长我禾黍。

    “用河水灌斥卤之地,所得之淤田,一亩所出为高田之五倍,下田之十倍,故而无论百姓,还是豪门大户都是趋之若鹜。在归德一亩花淤田作价可抵三亩下田,而一亩赤淤田更可抵两亩花淤田。”

    “民间作价买淤田所得,河工也会拿一笔贿之官府。上一次虞城县决堤,就是因河工决堤淤灌农田时,黄河大水不止,决口堵不住而至水淹数县。至于鹿邑县决堤是否是此故?下官就不知了。”

    黄县丞将详情说了一遍,林延潮想起了宋朝时王安石变法。

    王安石变法里,有一条是农田水利法,就鼓励利用水利,对农田进行淤灌。淤灌毁坏民田,庐舍,坟墓,最重要就是容易使堤坝溃决,酿成大灾,因此遭到反对。

    听黄县丞说完,林延潮搁下笔来道:“你方才说得事,顾主薄在先前已是与本丞禀告过了!”

    黄县丞闻言色变,满脸不可置信地失声道:“什么,顾鸣中他已是向司马禀告过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我手中这奏章,就是向按察司参劾前任虞城县知县,指使河工,收受贿赂,以至黄河河堤崩决。”

    顾主薄原来前脚刚走,就是与林延潮说这事,黄县丞先机顿失,几乎站也站不稳。

    他是露出了懊悔不已的神色,林延潮是先问自己的,他反复斟酌不肯告诉林延潮此事,就是怕若是将此事捅上去,那么就是害了自己昔日上官。

    黄县丞虽与前任知县早已闹翻,但心想向林延潮虽举报有功,可检举上司于官场名声不好,若是检举不成,遭到报复如何是好。故而他是前怕狼后怕虎,方才林延潮询问时,他不愿意回答,待想通了此事,准备向林延潮检举时,已是晚一步。

    一步晚,步步晚!

    黄县丞苦笑道:“昔日县尊在位时,顾明中与他称兄道弟,没料到这么快翻脸不认人。倒是我还替太尊隐瞒,这世道果真是小人上位。”

    林延潮摇了摇头,心道此刻还在说这个,此人‘官商’实在太低了。

    林延潮道:“黄县丞,虞城县原县令,之前弃城而逃不说,还从河工毁堤中获利。你替他隐瞒是忠,但于大义而言,对百姓而言,对朝廷而言,你的忠又在哪里呢?”

    “现在真相大白,而你知情不报,本丞可向按察司参你一个纵容之罪。”

    黄县丞闻言吓得浑身发抖,他在官场没有任何背景,只凭对河工之事熟稔做到今日县丞的位置,若林延潮真要他乌纱帽,他是无处求援。

    黄县丞立即道:“回禀司马,下官……下官一生只懂河工之事,对于官场上这些是是非非,是一窍不通,能避就避。下官糊涂,恳请司马饶过下官这一次,以后当牛做马报答司马饶命之恩。”

    这就服了?太怂了吧。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也罢,本官就看在潘河台的面上,饶过你这一次。不过本官有一条件。”

    黄县丞立即垂首道:“司马有命,下官无不答允。”

    林延潮笑了笑道:“本丞还没说条件,你尚不必答允得这么早。”

    黄县丞叹道:“下官生死都掌握司马一念之间,哪敢与司马谈什么条件,上刀山下火海,就凭司马一句话。”

    林延潮哈哈一笑道:“也好,本丞也不要你上什么刀山。本丞手边缺一个治河的帮手,你既熟稔河工之事,本官就奏请吏部,将你改职至府衙里任经历好了。”

    黄县丞闻言顿时大为惊喜。

    府经历,又称府经,乃是知府属官,主官府衙出纳文书之事。

    府经历与县丞一样都是正八品,但府经历是在府里为官,县丞是在县为官。同样品级的官员,当然是京官大于外官,省官大于府官,府官大于县官。

    虽说现在府衙出纳文书之事,一般都为知府心腹师爷把持,经历沦为打杂。

    但也是好歹也是知府属官,靠着知府这等正四品大员,远比在州县有前途。

    黄县丞满脸都是感激之色道:“下官戴罪之身,竟得司马器重,下官以后一切皆仰仗司马了。”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前任府经历乃苏严的旧人,他早有将其调走之意,眼下让黄县丞担任府经历也算顺手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