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三扇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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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月龄深深地望它了一眼, 吸了一口气,鞋履往边上一挪,很有骨气地直接抬脚绕了过去。

    白猫歪着的身躯猛然僵在原地。

    什么?

    在短短不到几天的猫生中,它遭遇到了第三次重大打击。

    ……这小孩不会真在记恨他吧?

    白猫艰难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沉默地看了一眼青年越来越远的背影, 心情忽然沉重起来。

    不对啊, 这小孩不是刚才还见了他的化形挺开心的吗……白猫原地迷茫地转了两圈,到底还是踏着爪子跟了上去。

    它的脚踩在底下冰凉的石砖上,几乎没有声音。

    黑色的虚影在前, 相易的七骨化形在一旁,雪青色的灯笼缓缓照过殿后的长廊, 进了这殿门步月龄才发现这殿与他幼年时的记忆到底有些不同。

    面前是一个极宽阔的庭院, 树木葱茏, 碧绿庭院后三扇长门紧闭萧索。

    虚影见他跟了上来, 淡淡道, “东极天渊, 是天地所造, 已经废去的鬼荒之地, 与人世间原本应当是两个端点。”

    “生者, 立于世间, 死者,归往东极天渊。”

    “故而死者枯骨来此, 也会幻化出原体。”

    他手指一划, 淡黑色的烟雾慢慢席卷开来, 笼成一副副画面。

    步月龄抬眼望去,画面上是一道极渊分隔,修士死骨依然有灵,每一副枯骨死后便由这样无数的虚影接引至东极天渊。

    “但,这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虚影道,“我们这样的死骨渡人只剩下了我一个,浩荡三千的东极天渊已经毁了,只剩下一座东极天殿,徒留我守在这里。”

    步月龄一愣,“毁了?”

    虚影似是看了他一眼,步月龄并看不清楚虚影的面貌,没有前后正面之分。

    “因为失控了。”

    那画面上忽然一变,无数的雪白枯骨自东极天渊边缓缓爬上,皮肉慢慢褪去,重回人世间——

    “鬼骨留恋人间,妄图重返世间——”

    “生死颠倒,阴阳混乱,当年无数修士修填此处,终究无用,东极天渊之主作为天地造主之一,也是第一位殉渊的。”

    步月龄眼皮一跳,“我父亲是西猊皇帝,我母亲是鲛女早已归海……你之前所说的,怕是弄错了。”

    虚影看了他一眼,“当年东极天渊之主殉渊,留下三缕神魂依次补渊,最后一缕便化作了鲛女。”

    步月龄一愣。

    虚影又道,“身为东极天渊之主,她终生修补天渊,于百年前身形破碎,为暂保性命留下后人,她出了天渊。”

    “尔后一切,我不得而知,”虚影道,“不过十数年前,她的命灯便已经熄灭了……纵然逃出东极天渊,想来她到底还是鬼气透身,无力回天。”

    白猫耳朵微微一动,抬头望去,青年声音嘶哑了下来,似是忽然醍醐清醒。

    “她是十年前走的……她告诉我,她回无妄海了。”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没有灵心,一出世就是个注定被抛弃的角色。

    她打小,就没有亲近过他。

    “你身上便刻有命匙,”虚影无动于衷地望着他,“但你太弱了,掌管不了此处。”

    白猫抬头瞄了一眼,见青年垂下眉目,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东极天渊已经损坏,偶有鬼修偶入此地,”虚影又道,“东极天殿一直立着规矩,踏入东极天殿的所有人除非闯出三扇玄门,否则就要永生永世困于此地。”

    “我留那位大人一个情分,你现在转身走,我不拦你。”

    步月龄沉默了许久才控制好情绪,他顿了顿,没有立刻应允这个生机。

    他的目光又被旁边那个没有表情的身影吸引过去。

    “你方才不是说,”步月龄回忆道,“这里有无数魂骨吗,为什么这整座殿里只有他一个。”

    七骨化身似是听懂他在喊他,慢慢抬起脸来,还是那副没有神情的模样,却明艳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别的魂骨都在骨堂,”虚影沉默了一下,“唯独他……他虽然是残骨,但是特别凶戾,去哪儿都招一大顿闹腾,只得单独放出来。”

    步月龄,“……”

    他瞄了一眼后面那团白白的玩意儿,这人是真的在哪儿都安生不起来。

    白猫毫无惭愧之色,怎么了,骨头随主人不是很正常吗?

    要他说,他就算一统这里都不稀奇。

    虚影又看向他,“我见你不过天灵境的修为,我直白地告诉你罢,这三道玄门,最简单那道也是天雷焚身之劫,也不是你一个天灵境能闯的。”

    步月龄点了点头,“我想一想。”

    虚影奇了,瞄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想的,难不成这小子还想永生永世困在这里?

    步月龄过来的时候,白猫正追着自己的尾巴玩,一抬眼见他过来了,爪子一滑,差点没摔着。

    猫大爷被吓着了,不太乐意地瞄了他一眼,“干什么?”

    看什么看,你要有尾巴估计玩得比我还过分。

    他沉默了一会儿,蹲了下来看着它。

    哟,现在想起老子了?

    白猫往后退了三步,很高冷,“话撂这儿了啊,你现在想抱我已经来不及了。”

    步月龄,“……”

    它怎么就对自己这么自信呢。

    白猫在树下转了两圈,抬头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现在耳朵尖儿倒是不红了,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眉目深邃,从前的青涩倒真的褪去了些。

    已经有几分成熟的英俊了,是个能骗小姑娘的年纪了。

    这小孩这么几年不见,变化还是有点的。

    葱茏古树下,碧绿庭院里,一人一猫对看了半天,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青年始终还是有些别扭,他顿了顿,看着它的眼珠子才轻声喊了一句,“相易。”

    白猫甩了一把尾巴,它的猫尾柔韧如水,歪着头看着他,“哟,不叫师父了?”

    步月龄一愣,也不知道为什么愣是从这张毛茸茸的猫脸上看出了几分调侃笑意,心情又耷拉了下去。

    这王八蛋做什么都随自己心意,无法无天的,从来……也不知道想想旁人。

    青年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低下了声音,“骗子。”

    白猫,“……”不是,怎么突然骂人了。

    哪骗他了?顶多是逗他玩玩嘛。

    它绕着步月龄转了两圈,琢磨着这小孩是不是傻了。

    其实现在倒也不能说是小孩了,长得挺高的了。

    步月龄伸出手,把它拎了起来。

    白猫一愣,“喂、喂你干嘛?”

    步月龄把它抱到自己眼前,望了一会儿,忽然正色道,“你真的是讨人厌。”

    白猫茫然地“喵”了一声。

    什么玩意儿,我讨人厌就讨人厌,用得着这么对望半天特地告诉我这个吗?

    还有,我到底哪里讨人厌了,我这么招人疼招人爱,这小孩都睁着眼睛说瞎话多少回了?

    步月龄放下它,回过神,望去虚影。

    “我要闯。”

    虚影一愣,“你要闯?”

    它侧着耳朵,趁着虚影与步月龄对话,慢悠悠地绕到自己的化形身边。

    化形显然一愣,他蹲下身来,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面前这只从未见过的白软生物。

    这还是它第一次观察另一个自己,虽然只是块骨头的化身,半点脑子都没有,只继承了他的凶神恶煞。

    虽然现在看着好像还挺温柔的啊,主要也是长得好看,它就这么一只猫的角度看吧,自己都想沉迷。

    化形第一次见到这种毛茸茸的东西,殊丽的眉目有些怔怔的好奇,下意识地伸出手戳了戳它。

    在那一瞬间,化形盯住了白猫的眼睛。

    那双眼珠子钴蓝清透,一眼望去深不见底。

    他猛然蹙眉,闷哼了一声。

    一呼一吸间,白猫的身子猛然瘫软了下来。

    白发男人缓慢地睁开眼眸,回头望了一眼虚影和青年所在处,侧过的脸锋锐明艳。

    他漫不经心地把猫抱在怀里,若无其事地开始和之前一样四处打转儿。

    原本还以为七骨会在骨堂,没想到自己的骨头这么有出息,待遇这么特殊,省了一大笔力气。

    树影重重,这东极天渊的殿死寂得一点人气都没有,相易懒懒散散地坐在树下面抱着猫,看着衣衫沾着血迹的青年慢慢打开一扇玄门。

    相易垂着眉目,尽量不太想让那个虚影发现自己的意识已经回来了,当年他自己想不开,把这个虚影的等级设得贼高,压根不是人能打的。

    这整个东极天殿的等级都是古荒级别。

    雪山不老生在东极天渊打转了那么久,不就是看了天书得知了东极天殿的神奇之处吗。

    他当然想要进来吗,这儿的高等魂骨拿一具出去都是威压。

    可惜他不懂附骨,就算附骨,也多的是可能被来此处的罡风刮碎,除了跟随主角光环,饶是他也想不出该怎么进来这破地方。

    步月龄正要踏进去,忽然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

    相易吓了一跳,也不好转过眼睛,便也直直地看着他。

    步月龄目光放在猫身上,见那猫大爷已经直接睡了下来,像是确定了什么走了进去。

    相易是很想打哈欠,这根本用不着费心,步月龄闯他妈的地盘,难不成还会翻车,他记得设定里,步月龄那双眼睛继承了他母亲所有的血脉,要不然他妈也不会死那么早了。

    进去以后,就会有他妈以前收服的一具美貌魂骨自动送上门来,他只需要把那收了,那具魂骨就会助他通关。

    到时候他的命匙觉醒,东极天殿将彻底塌落,这此间无数珍贵的魂骨一起,他就能直接跑路了。

    当然既然有了魂骨,他就不能再自己挑选了。

    所以,除非他想不开作死非要自己选骨头……

    相易猛然抬头,恰巧看到大门慢慢闭合,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那片黑暗里。

    ……应该不会吧。

    他不会,真的那么想要他的骨头吧。

    可是方才步月龄那个眼神——

    相易猛地抽了一口气,还不敢太大声,生怕被那虚影发现。

    这小傻子不会真的……应该不会吧。

    他方才还说讨厌他呢。

    相易想的头疼,懒得去琢磨这小孩的想法,反正死是肯定不会死。

    他捂了捂心口,有些焦躁,奇怪,有什么好心疼他的。

    可是他,他要是真的为他的七骨三筋去受那天雷焚身呢?

    别吧,相易抿唇,心竟然吊了起来。

    他……总也不是真傻子。